士郎蹲在对面民居的楼顶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枪战发生地点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交手的对象是两伙人,他们原本或许是在仓库进行交易或者洽谈,中途由于分赃不均或者别的什么反正士郎并不关心的理由谈不拢打了起来。士郎赶到的时候两边的战斗正陷入胶着,双方拿仓库内的废弃建材当作掩体,有一搭没一搭地冒头向对方进行射击。战斗无人指挥,因为看得出双方的行动都毫无计划和战术性可言,除了拿着枪以外同一般街头斗殴的水准并无区别,对射了半天放的全是空枪。
士郎扫视着仓库的各个角落,发现了几具衣着与喽啰有明显区别,体表有纹身首饰,体格突出的尸体。根据他们倒地的姿势他推测其中两具就是这些黑帮的头目,不幸于战斗开场时就凄惨扑街,致使如今的混乱局面。
在士郎观察情况的五分钟里,他没能等到传说中紧身衣义警的出现,也没有听到警笛声——虽然后者他原本就不抱什么期待。士郎估计可能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毕竟这种帮派斗争属于狗咬狗的范畴,水准约等于菜鸡互啄,没有搞出什么爆炸或者毒气,算是美国街头的日常,义警和警察们多得是更紧急的案件需要处理。既然没有波及路人就没人把它当回事,士郎脚下民居里的市民甚至在床上翻了个身,戴上耳塞继续睡觉,心理素质令人叹服。
……
皮尔斯·布莱克是“火钳帮”老大的副手——现在很可能要荣升“火钳帮”的老大了,如果他能从这场火并里活下来的话。
但他实在没空思考接任火钳帮以后大展宏图的未来了,他现在正抱着一把冲锋/枪躲在掩体后瑟瑟发抖,脑子全都是十分钟前“小卢克”从石堆边探出头然后被流弹打飞了半个脑袋的画面。
“电影里、电影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布莱克牙齿打战。
小卢克是个年轻小伙子,刚刚二十出头,但论起混迹街头的资历已经老大不小了。他是这帮街头混混里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一个,他抢劫、偷窃、敲诈、勒索,帮着上线毒头散货,却还没有干过强/奸、杀人或者拐卖人口的勾当。他说不上蠢笨,因为他能在哥谭东城区鱼龙混杂的黑帮里活到今天(虽然也到此为止了)还没有被丢进黑门监狱或者横尸于哪个臭水沟,但他也说不上机灵,否则他早该好好训练一下自己的身手或者凭借大脑干脆地抱上黑面具、企鹅人等知名罪犯的大腿,哪能像现在一样过得这么寒碜。
小卢克的母亲在他幼年时遭遇了一场车祸,不幸下肢瘫痪,精神失常。他的父亲卷了家里所有剩余的钱财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小卢克不得不中途辍学,混迹街头,靠偷鸡摸狗以及舔大哥们的脚趾头混饭吃。他心情不好受了气回家就扇他那神志不清只会含糊咒骂他的老妈耳光,但也会记得喂她饭吃给她擦洗身体。或者你把前一句话的语序反过来,反正就是这样,有好的有坏的,小卢克是哥谭街头黑帮底层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员。
现在他死了。
和电影里美化过的一枪穿头,只留下一个红色的整整齐齐血洞的画面不一样,真实的枪击会掀掉受害者的半个脑壳,撕裂他的半张脸,留下血糊糊黑洞洞的,白色黄色组织液横流的一摊令不晕血的人也会忍不住呕吐的烂肉。
布莱克以为自己能承受这个——他自以为能面对他人的死亡面不改色。反正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就算腐烂程度不一,但看起来不过如此。
他错了。
小卢克死得如此轻易,上一秒还生龙活虎,下一秒就躺在地上只剩半个脑壳,而他布莱克又比小卢克特殊到哪里去呢?他们都一样,不过是哥谭底层黑帮的一员,二把手或者跑腿小喽啰,在那些真正拥有实力的人眼中没有任何区别。他看着那些可怖的伤口就忍不住想象它们可能在他身上带来的疼痛,能抑制住自己不要呕吐已经用尽了他的全力。
他不禁想到,小卢克死了,他的母亲怎么办呢?
上帝知道,布莱克并不是在关心小卢克的母亲——他妈的小卢克的母亲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跟她又没有一腿。但他免不了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兄弟,如果他在这里死了,像空气中的一粒灰尘,树上掉下的一片落叶,上班族扔掉的一团垃圾,他们会怎么样?同样在这个城市的角落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是经历更加漫长的痛苦在腐烂中挣扎?
他甚至没有攒下足够的钱,供他的儿子上学脱离这个泥沼的钱——否则就算在这里死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的老大“独眼的帕克”也许和他的想法一致,试图在意外来临前弄到足够的钱逍遥自在,不然他为什么想要赖掉疯杜克的账呢?
他安排了枪手伏击杜克,不巧的是杜克也做了同样的事。他们想到了一块去,然后没能猜到对方同自己的心有灵犀,于是就都没有做任何防备措施——不要对会在这条街上混的人的头脑抱有太大期待,最后枪声“砰”“砰”一起,全完了。
……全完了。
他们杀了“三腿椅社”的人,“三腿椅社”也杀了他们的人,无论这场战斗开始得多么荒唐,现在已经无法收场了。
上帝啊,来个人停止这一切吧。最好不要是蝙蝠侠,也不要是GCPD(哥谭警局),他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是天哪,他不想死,也不想被扔进监狱。他可没有后悔自己不该干这个,他和那些天生的坏胚子不一样,又不是生来就喜欢混黑的,他只是生活所迫,不然为什么要干起违法犯罪的勾当,但他没办法,他既然没办法,凭什么要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感到悔恨呢?要说错,那也是布鲁斯·韦恩的错,这个城市的错,美国总统的错,美国人民的错,这个世界的错。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他喋喋不休的咒骂和缺乏尊重的祈祷,两分钟后,几声“什么人?!”的大叫以及肉/体受到撞击发生的惨呼就传入了他的耳朵,然后场中的枪声静了一瞬。
但最终结果证明上帝并非多么宽宏大量的人,下一秒冲锋/枪扫射的声音和子弹撞击在钢锭石料上的声音就同时响起,火花四溅,反弹的子弹在狭小的空间内乱飞,甚至有的就落在他们脚边。每个人都把脑袋紧紧夹在两条胳膊中间蜷成一团,谁也不敢冒头,被跳弹打到可太冤枉了。
士郎拿着从某个尸体旁捡来的汤姆森对着墙壁和天花板打了一圈,把扫空的弹匣拆下来扔到一边,又装了个新的。
前一刻乒乓作响的仓库里现在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
“一群三角猫的把式也想学黑帮争地盘,哈。”
一个语调平稳的声音在仓库里响起,虽然他语气平静,但谁也不会会错他的意思。
士郎踹了一脚仓库中央被打得坑坑洼洼的椅子,任由它“哐”地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回响。
“没有人说过你们很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