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老头你啥时候变得文绉绉的,我隔着三尺远都能闻到酸味了。”
长者依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人一妖,但是眉头已是皱起,显然,他看出这两个都是硬点子,一番斟酌之下,心中已是生了些退意,毕竟,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斥候,情报永远是最重要的,此次出任务既然已经获悉了老鳖山有一头这样的龟妖,还有这个身份不明,会使阵法的练气士,也算不得空手而归。
见得少年还在膈应自己,也实在是对这个毛头小子烦不胜烦,越老话越少的老猫随口丢了句:
“好歹老夫也是上过几年私塾的,说完了就闭嘴,好好盯着这边。”
少年果然止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略显模糊的打斗,少年有些庆幸,若不是今夜月亮当头,只怕是很难看清了。
“老鳖,我来之前推算你不过聚气圆满,却没想到给你偷偷化了真元,不过也无妨,若是太顺利,也无趣得紧。”
龟妖没有接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八成是个话痨,自那小子来这里开始,也就在布阵的时候他的耳根子才清静过。
阴阳家年轻人接招,但随着一人一妖打斗激烈,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这老鳖的路数,也显得愈加游刃有余了起来,这也不奇怪,有心算无心,老鳖可不知道今夜会遭此横祸,有人想在自己还在的时候连自己带家一起偷了。
“老鳖啊,加把劲,下一招不如撞过来。”
言罢,正在四足贴地疾驰而来的大龟果然冲来,以头抢之,只可惜这阴阳家少年的步子太过诡异,明明只能够他偏移二三寸的距离,偏偏被他躲了尺余,这还不算,少年落步未稳之际正准备伸出符剑刻画,正在剑尖离地将触未触之际,他又是多嘴到:
“刺挠!”
老猫清楚看见那剑尖没有触地,以至于整把符剑被那身份不明的修士用巧力脱手,使在空中翻转过来的那一刻,未留下一粒土壤,而那少年似乎再次未卜先知一般,整个人如野猪打滚般,早早避开了那足以贯穿肉身的一爪。
“阿松,等他们真打了起来我们就立马撤,直接跟新来的那个李小百长复命,我们领的军功恐怕不必杀一两个楚国蛮子少咯。”
徒弟阿松喜闻乐见,显得有点满不在乎,但旋即便会出了自己这个一向谨慎保守的师父的意思,急忙用手捂住嘴,狂笑不已。
“好师傅,你倒是给说说呗,相当于几个楚国斥候的脑袋啊?”
老猫回头看了看阿松,脸上难露出一抹慈祥,但很快便消逝在厚叶的阴影中,随意比了比手指。
少年一看,咋呼不已。
“出息,听好咯,是三个楚国重甲兵的脑袋。”
老鳖接连十几招被料中,加之地上的符文越来越多,纹路勾连之间,已经有了一些与不觉间已经深入地下的阴旗勾连。
按照它的猜测,阳阵已有十一之数,虽远远不足以撼动老鳖经营百年的山水三气阵法,但此举无疑是在钝刀子割肉,若是换做其他修士也就罢了,即使阵法被破,老鳖自信凭借肉身之力,来了二三个真元境修士也能周旋一二,再不济跳下断崖逃命也是没问题的,可以来的偏偏还是最为神神叨叨,阴魂不散,手段比名声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阴阳家,这让占尽地利的老鳖心中实在没底。
就比如这一座阴阳阵法,在此之前,老鳖苦研阵法数十载,也是闻所未闻,也更没听说过天下有此等以他人阵法为料,找补自己阵法的恶阵。
但坐以待毙自是不可能的,自古妖兽灵智难开,凡具灵智的妖兽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妖,而在此之中,尤以狐妖猴妖龟妖灵智为佳,最为聪慧,也更为亲近人,如被读圣贤书的才子们在破庙偶遇的绝世佳人,可不就是在红尘历练的狐妖。
老鳖与那些狐妖的情况有些相似,但绝不是去破庙勾引科举书生之类的,若真是如此,即使那书生当时醉了酒,恐怕也会被立马叫醒。
更何况,狐妖属于得天得厚,在化形一事上远远甚与一种妖族,往往在凝结真元,被南越那边称为二阶妖兽的时候就化了人形,至于这老鳖,就没这福气,它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待得结妖丹之时才能化形。
有一点确实难得,要知道即便是你情我愿的狐妖,他们的所谓红尘历练,起码存了半数目的是吞噬男子阳气,至于给男子的情伤……
但老鳖这百余年来,一心修炼,兀自钻研阵法,平日里见到了人也只是当自己是一个还未开灵智的乌龟,慌忙跑窜到林间或者水潭中。
也喜欢偶尔溜出水潭晒晒太阳,再就是偷偷下山去合拢三气,百年间不曾害过一人。
不仅如此,周围数十里的凶戾之气伴随着土气被老鳖引入了阵法,百年消磨,已是淡了不知多少,但时运不济,正是此间缘故,被擅长星象气运的阴阳家所察。
这一点老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按耐下心中生出的一股无名火,觉得有必要先将水搅得混起来,只是可惜了这一片自己开灵智以来修炼至今的清净地方。
“藏在西北边树冠里的两个朋友,已经藏了两天了,可以下来了。”
阴阳家少年一惊,心中有些不对味,全身略微僵硬,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神经绷紧,符剑不由自主有些许轻微颤动,步子微挪,直至摆出了应对腹背受敌的架势。
果不其然,一阵叶片翻涌之后,二人终于现出了身形。
“不知此处是仙长的宝地,在下无意冒犯,我们两个这就走。”
阴阳家少年一眼便看到了来人双眼中的荧光,他双眼一眯,暗道老龟阴险,他自是不信这二人跟老龟是一伙的,无论来人到底是不是老龟的同伙,但这双招子可是实打实的威胁,心中突生一计,笑着说道:
“道友倒是喜欢在悬崖上吹风,要不下次带你去郢城那边的望月楼去吹吹?”
老鳖也是吓了一跳,三气阵法设在山顶,这断崖却是没有覆盖到,是故他并不知道那里还藏了人。
老猫听到郢城二字,也是不自觉用臂上绑着的弩箭碰了碰腰,等他终于看见跳上崖壁的人影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道友怎么一溜烟就换上了楚国人的兵甲,我可是记得道友刚刚一招掌中引月可是厉害得紧,恐怕是青霜派掌门的嫡传弟子吧。”
丁由一脸无奈,心中早已经骂了开来,但他偷听的时间不算短,也知道了些这货和那个龟妖的些许底细,倒是另外二人他也是之前不曾发觉,故而他反而是先朝老猫望去。
血脉?
老猫也是倍感意外,眼见为实,他此时自然看得出这人是楚国斥候的打扮,也基本确定了这个敌国仇敌的身份,至于是修士,他并不会意外,历来秋狩中参与的修士都绝不会少。
更何况,这楚国斥候打扮的年轻人一身霜晶,这不是郧地青霜派的青霜诀又是什么?
“听说魏地精锐武卒多能人异士,其中不乏天生血脉的人,当初吴子在魏大肆收拢三晋义士,得兵五万,兵锋所向,西方大国秦国的五十万军队被区区五万武卒大败,但随着吴子离魏赴楚,不少老武卒也黯然退出,我想,对面拥有灵猫血脉的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一个老武卒吧?”
丁由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借机再次看了看自己侧面的龟妖。
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中原之地自周天子立,原本中原繁荣的妖族部群开始逐渐稀少,尤其是周王室力量未曾衰弱的时候,每隔几年都会点燃烽火,召集各路诸侯征伐中原妖族,这还不算,楚家不满周王室久矣,最终于荆棘之中自立为王,一路可谓筚路蓝缕,每一寸楚国土地无不都染过妖族的血,不知多少年来,妖族对于中原之人再也不是谈之色变,可以让小儿止啼的角色。
故而,相比于其他两家,丁由对这百年冲抵凶戾的龟妖观感反而更好,当然,他也绝不会对其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就是了。
老鳖看到这楚国的斥候少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心下稍安,这下四方各有仇怨,不敢轻举妄动的局面,其实暂时对于东道主的自己来说,是再有利不过了,但他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今天一过,他免不得要背井离乡,想来也只有躲去南越才行。
“哦?魏武卒?道友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了,按照我来之前的卜算,晋国此番秋狩的斥候会晚你们一天,也就是说最早天亮后,我们就可能被晋国的新斥候发现,到时候恐怕除了那两位,我们都很难走诶,尤其是道友你,我可是听说一颗青霜派弟子的头颅等同于三颗人头,嫡传弟子嘛,就是十颗了。”
丁由嘿嘿一笑,摸了摸头,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具体身价,啧啧,还比自己想的要值钱。
但一码归一码,这些话自然不只是说给自己一人听的,念及此处,他是越看那个阴阳家弟子越不爽。
但是显然,今夜的对于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而退,而且,其间契机不在最为不利的老鳖身上,也不在随时可能被群起攻之的两个晋国斥候,那么,就只能是在阴阳家少年身上了。
丁由再次嘿嘿一笑,源自他想起了一句流传甚广的话,相传当年某一国的公子少年出亡,一路被死士追杀,颠沛流离之外,曾经还行乞于田间老农,可谓见遍了人间百态,最终须发皆白才返回国内当了国君,可谓苦尽甘来,他事后对史官口述他的前半生,说了句:
“朕一生深恶有三,看门的恶犬,阴阳家的王八,还有那群狗日的剑修。”
能让这个养气功夫极好的明君爆粗口,足可见阴阳家和剑修的难缠,其中剑修还排在阴阳家之后,说明剑修只会比阴阳家更加难对付,只不过可喜的是,丁由并不是剑修就是了。
但自家师父是就行了啊!
丁由打定主意,身上银光流连,三步化作一步,借周遭月光锁定了阴阳家少年气机,当胸一拳,全无半点套招,但俨然是军中拳法,最是简单至极,却然人难以找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