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隐隐察觉这里边有猫腻,赵金玉道:“圣人是觉着元良既然已入尚书省,若无一个职事压着,便也无同平章事之名。元良的安西都护乃是外臣,而且这朝中还没有一个临时监造使能领宰辅之职的先例。若不卸了你的安西都护之名,比任兵部之实,圣人也没名义让元良位列宰执。这上面,圣人还是花了心思的。兵部你最熟稔,而且想来上手也应该更快些。”
“不行不行!”赵正使劲摇头,险些就被他绕进去了。督个粮而已,有必要升这么大的官?平什么章什么事的,唬谁呢?老子哪有这个精神去平章事。说得好听,就不过只是领了兵部诸事倒也无妨,管些后勤乱七八糟的杂务也没什么。可站在圣人面前,这平章事还分军事片区民政片区不成?郑西元这老家伙打得一手好算盘,拉着他去尚书省对付渠国公,然后让他扛着平章事的名头去处置一些焦头烂额的腌臜事。
这明摆着是在找枪手!
不,他这是在架炮啊!
他一张圣旨是给了赵正两个席位,看似大方热情,实则用心极其险恶。眼下河陇打仗,其中军器、军资、将领调度,功过评述是不是归他赵元良?太平仓军粮调度,这明摆着也一定是要压在他身上的。
这一合计,是不是整个河陇战事的全部后勤工作,全部都交给了他赵元良!?这看上去不过区区两行百余字,但这涉及到的事务,罄竹难书。就拿一个简单的军械来说,光涉及到河陇几个州的军械监造事务,拨款、采买、库存清点、增补消耗、运输、前线统计反馈等等等等。这还不包括战伤战死抚恤、军功复核、战马粮秣等更加繁琐复杂的事情。若是再领了太平仓军粮调度……
这还只是河陇一个方向。
不是赵正怕麻烦,也不是他不愿竭尽全力为河陇创造最好的作战条件。
而是将他突然摆上这个位置,让他不得不有所警惕。
左恩庆被南诏俘虏后,被罢免了兵部尚书,此事过去多久了?
赵正入长安又多久了?
赵正在安西不比左恩庆在南诏打仗打得好?两厢比较之下,一个刚好被罢了官,一个刚好入京等着授职。那时为何不让他居兵部尚书,而是给了个劳什子“检校兵部尚书”,说难听的,这和和稀泥有什么区别?
关键还被撤了。
赵正当时从凉州到长安来,多少人跟他说,要么是留在朝中执掌兵部,要么就回河陇接凉王宝座。彼时赵正觉得接凉王的位置不太靠谱,都准备全家迁移长安,安顿长安了。
可那时恰恰又传凉王要遭,要牺牲他赵正,结果他赵正既没回凉州接任节度使,又没正式接任兵部,如同夹心一般直到现在。
那时的赵正还都能理解,毕竟是为了大局着想。
可此时赵正却又不得不怀疑,这大局到底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他郑西元有问题。
其一,他在兵部匆忙上马,无论在职能上还是在根本上,对于河陇国战之时却打破兵部原本的政治生态,这其中的隐患就不用多提了。
人兵部各司其职,干得挺好,你这凭空空降一个兵部尚书过来,还是个青瓜蛋子,兵部的人要怎么想?
其二,让他入相阁平章事,却与尚书省检校左仆射,这摆明是给尚书右仆射眼睛里上眼药,人为扩大他与渠国公的个人恩怨。
其三,他赵正也算有些自知之明,他在朝中并无根基,所得恩宠不过来自圣人与凉王,就算私人关系好的赵金玉,也仍旧不过是郑西元的女婿。而他昨日都还在朝堂上嘲讽了整个文官集团……此时却让他突然接了一副如山重的担子,这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这日后他在朝堂的政治前景是何等的黑暗。
到那时,河陇这能打胜仗的伟岸身姿,怕是生生要被他在朝堂拖后腿拖到弹尽粮绝,兵败而归。
这圣旨能接?
郑西元不是在下大棋,就是在算计自己。
赵正冷笑一声,日防夜防,老六最难防。这郑西元郑相,怕是真没安什么好心。
他看着赵金玉,道:“这几个月,我与你并无甚亲密来往,连琳儿,我亦推拒不见。郑西元对你,不知戒心是否消除了不少?你在他那,又探的什么端倪?”
“难说!”赵金玉摇头,啧了一声,说道:“郑相为人低调,平日里家风清俭。我每回去赴郑相家宴,吃的也都是些菘啊,汤啊,连肉食都少见。元良疑心他与剑南总领覆灭有关,可我尚未发现有此端倪。每每试探,他都毫不知情,我亦怕打草惊蛇,不敢明言,倒是当真难办。”
“可若是他无嫌疑,就只剩下你赵金玉了!”赵正道:“安郡王的棋局,朝中知晓之人屈指可数。圣人一个,你一个,余下的,我等无从得知。但安郡王在河陇时,郑西元也在。以安郡王与郑西元的关系,以及他们二人与河陇的关系,郑西元知道剑南暗桩之事,其实并不奇怪,只是,苦无证据。”
“元良……”赵金玉脸色收紧,严肃道:“若真是他与吐蕃人勾结,行刺与你,那这就顺理成章了!”
“你指的是……”
“让你赴任兵部。”
赵正不想多去揣测,他与赵金玉所言之事,眼下也全然暗中进行,若有朝一日真得蛛丝马迹,他才能有所定论。郑西元这身份,毕竟也不是能凭空污蔑的,可若一旦他是赵正猜测的幕后黑手,那赵正肯定不会放过他。
赵金玉道:“我还得回宫交差,你这我也不能久留。这圣旨你拒不拒,你考量清楚。日后我若是有甚发现,定差人报知于你!”
“嗯!”赵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赵金玉站起身来,想了想,走到赵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亲兄弟,有些事我仍旧要提醒你。河陇战事虽然重要,但你才是我平凉的未来,元良,莫要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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