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长安的城建规模,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左右分置长安、万年两县。南北纵向十一街,横向十四街,将整个长安城划成棋盘状的一百一十个坊市。
皇宫城墙外的东南角,南临太子东宫,是平康坊所在。
平康坊誉为长安第一坊,南北长三百五十步,东西宽六百五十步。东南西北各开坊门,四门以道路直连互通,在坊内形成一个十字大街。十字街南有菩提寺,十字街北有阳化寺、万安观。
长安城夜间宵禁,亥时正各坊闭门,卯时正开门。千牛卫卫军在平康坊有驻扎,各门也均有哨卫。但平康坊的卫军更善于迎来送往,因为坊中所住之人,皆为大唐权贵。
当今首辅尚书左仆射中书侍郎林仲的府宅便在坊东墙边,林宅隔壁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的隔壁是安郡王府。
这还只是坊内东北一隅,可见一斑。
平康坊每日卯时,各式牛车、马车鱼贯自坊内而出,车上挂着各府的灯牌,凋饰精美的车内,坐的都是达官显贵。
隔着坊内街市,安郡王府的街道对面,是一座三进宅院,宅院朱红大门,门前立石狮一对。宅门门楣上挂一牌额,额上三个大字。
静思堂。
圣人不仅没有过分苛责安郡王赵末的失察之罪,还出资与他买下了这座宅院。安郡王从国子监请了老师,又置办了桌椅,招揽长安学子,在静思堂内堂而皇之地开办起了学堂。朝中也都知道安郡王年事已高,在西北经营五十载,此时回了长安,刺史是不干了,但地位绝不是一般人可比。
于是家中有小儿小女的,也都送到静思堂来。只是听闻安郡王嗣子是从凉州的乡里过继而来,大多数人嘴上不谈,眼神里却多少有一些疑惑轻蔑。有好事的言官拟了参本,言之安郡王乱宗室法度,可参本往往还未送达,便被打了回来。
朝会时也有人议论,但圣人拿出了平凉赵氏族谱渊源,堵住了众人的嘴。
虽三百年之远,但平凉赵氏与皇族同出一门,这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士族之间的事,朝臣想要多嘴,却也要掂量掂量背后的纠葛。于是,安郡王宗嗣之事作罢。毕竟也就只是一个外放多年的郡王,他为大唐征战一生,老来无子,收个嗣子,也算有个依靠。
但多多少少,在赵氏族亲之内,赵金玉受的白眼却也不在少数。
回到长安后,安郡王很少会客,除了每月大朝会,便闭门摸鱼,逗一逗愈发古灵精怪的赵琳儿,但与赵金玉二人日常并无甚交流。安郡王府内有专人侍奉,贴身女婢、办事小厮就有七八个,日日锦衣玉食,倒是将赵金玉照顾地妥妥帖帖。
赵金玉在王府内呆得憋闷,偶尔也会上街走走。长安的风土人情与平凉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康坊内的稀奇玩意就能顶上整个凉州。但赵金玉没什么心情,日日想着平凉的种种,如今虽然荣服加身,可内心却总是感觉无边的孤独。逛不了几步,便就回府发呆。
安郡王不让他轻易出坊,让他多读读书,写写字。赵金玉也懒得管赵末的事,只每日清晨、傍晚请安,便就呆在屋子里往平凉写信。
信中只说长安的好,说安郡王对自己、对琳儿的好。说了静思堂的事,说琳儿不喜上学读书,安郡王便给她布置了一座小院,院内种些花花草草,让怂娃他们陪着一起玩。安郡王说,等琳儿再大一些,会请大内的女官教些礼仪、刺绣女红之类的。许是日后也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家,算是有一条不错的康庄大道。
写着写着,赵金玉笑了起来。
也就只有往平凉写信时,他才能感觉到心里一阵温暖。可是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信写完了,赵金玉又叹了一口气。
坐在窗前良久,呆呆地望着天上飞过的乌鸦。末了,他把写好的信纸仔细地折好,再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木盒,打开,把它放了进去。
木盒里整齐地铺摆着这几个月写下的家信,它们都寄不出去。
赵末没说原委,但写过的信都必须给他过目,只有他同意了之后,这些信件才能发往平凉。
赵金玉信中并无不妥,并不理解这般做法,只是他听赵正的话,安郡王说不能做的事,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平凉如今被安郡王带上了一条战战兢兢的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世子,郡王有请。”门外小厮忽然小声唤道。
“就来!”
赵金玉收拾好了信纸,又将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柜子里。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出得门来。小厮在前领路,两个侍女跟随左右,赵金玉穿过后堂,直到了前厅。
厅中今日似乎有客,两个别府家丁正在厅外候着。见了赵金玉,下人们连忙施礼。赵金玉学会了摆谱,看也没看二人,径直上了台阶,进门而去。
“阿爷!”
赵金玉对着主位上坐着的赵末拱手,却听一旁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世子相貌堂堂,安郡王眼光独到啊!”
赵金玉侧头看去,只见客座上坐着一个年约四十,身着三品官袍之人。
“这是门下省郑西元郑侍中,金玉,喊郑公。”赵末捻着胡须,依旧是一身白色袍子,盘腿坐在桉边,头上插着一根朴素的玉簪。
郑西元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在安郡王面前,我可不敢称公!”
“郑相!”赵金玉躬身行了大礼,坐着的郑西元连忙点头,“世子客气了,你也别叫我郑相。早年间在陇右,我可是安郡王帐下的司曹,你喊我一声叔父,我都占了安郡王的便宜。哈哈哈哈……”
“……”赵金玉看了看赵末,赵末不置可否,直顾低头喝茶。
赵金玉清了清嗓子,重新拜礼:“郑叔父!”
“诶,好好好!”郑西元受了这一礼,从袖兜中掏出件物事,道:“来的匆忙,也未备上一份好礼,我这有一块章,用的是上好的玉料凋琢打磨,还算是个好物件……”
说罢,便伸手递了过来。
赵金玉不敢接,却听赵末道:“好你个郑西元,老夫的便宜嘴上说着不敢,手上却不慢啊!金玉啊,拿着吧,郑公两袖清风,能有块章送你,他可老心疼了!”
“哈哈哈哈……”
郑西元洒脱大笑,站起来把手里的章直递到了赵金玉的手边,赵金玉见推脱不了,只好道了一声谢,收下了章,交给了门边的侍女。
“回头寻一根上好的红丝绳,串了挂于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