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陶小火炉,甜水巷李婆婆编的竹蜻蜓,还有荣祥斋的桂花糕......”墨遐拿着一张洁白的宣纸,边走边念,边念边买,一条街走到尽头,手上已经提了好些东西。
纸上按顺序写满了各种物什,有些后面已经画了一个小勾,还有些暂时没有做标记。
墨遐盯着没有做任何记号的字,又抬头看了看前面分岔的街道,飞速地思索之后,很有目的性地朝前走去。
“墨遐?”身后传来不确定的声音。
墨遐停步回头,看着眼前的人,眼睛倏地睁大,几步上前跑到来人身前:“相柏。”
“墨遐,真的是你。”相柏上下打量着墨遐,眼中尽是不敢置信。拍着墨遐的肩,笑道,“自从你被家里接回,我们都有好久没有见过面了。想不到竟能在这遇到你。”
墨遐手上提满了各色纸袋锦盒,四处张望,示意相柏看着前面一个小摊,很高兴地道:“相柏,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相柏自然无异议。
墨遐选的是一家卖馄饨的小摊子。
几张桌子,几张椅子,上面搭一个油布遮阳棚。一切都是最简单,最不起眼的街贩布置,却是坐满了人。
墨遐从桌子中间的小竹筒拿出一双筷子递给相柏:“相柏,你尝尝。这个摊子你别看它小,味道可好了。”
青花瓷碗中白白胖胖的馄饨谁也不让地挤在一起,馅料满得几乎快撑破剔透的面皮。
碗中洒满红通的辣椒,碧翠的葱花,淋上一勺热油,混着特制的酱料,最后撒上满满的花生碎。
色彩丰富,滋味鲜明的拌馄饨新鲜出炉,香飘十里,风味大开。
相柏看着碗中的馄饨,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下口:“墨遐,这种吃法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墨遐已是吃得满头大汗,抽空和相柏解释:“这是西南郡县传来的吃法,最近特别风靡。京城这么多家酒楼争相效仿,可惜都不如这一小摊学到的精髓。”
相柏半信半疑地夹起一个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后,才道:“本以为味道会很奇怪,却不曾想竟是辣而不燥,香而不腻,鲜而不咸。阿遐,你果真是会吃之人。”
墨遐有点得意。
相柏放下筷子,看着墨遐锦衣玉带,意气风发,莫名有些感慨:“当初若不是你的家人接你回府,我当真不会想到,和我一起在寺庙中住了一年的少年,竟然是侯府公子。”
墨遐舀了一个馄饨送进口中,吞下去后道:“侯府公子又如何?平民百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努力坚强地活在世上。你看,我就算出身高门,可仍不受家族喜爱。被家里送到庙中带发修行,美其名曰为母祈福,实际就是变相监.禁。”
墨遐回想着那段缺衣少食的艰苦日子,摇了摇头:“我那段日子过得有多苦,你最清楚了。”
相柏笑了笑。
他当然记得,当年为了换一捆冬日的柴薪,一碗年夜的热粥,两人甚至悄悄去街头集市吹拉弹唱。
他当初不知道为何墨遐执意要带上面具,掩盖真容。现在想来,明显就是怕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墨遐把一整碗馄饨都吃完,满足地舒了口气:“说来,你现在住在哪儿?我去找过你,可寺庙的主持说你已经离开,也没留下个地址。”
相柏道:“我搬去了杏水巷,这里离仙来湖更近一些。”
相柏似是不愿多谈,看着墨遐旁边凳子上的锦盒,问道:“这些都是你买给你的弟妹的么?”
墨遐顺着相柏的视线看过去:“不是,这些是给......”
这一条街巷都是卖各种小吃的摊贩,人声鼎沸,来往嘈杂。馄饨摊前更是排着长队,等位的人络绎不绝。
墨遐及时收住话头,看着相柏面前的空碗,道:“我们去湖边走走怎么样?”
相柏当然没意见,随着墨遐起身:“我帮你拿。”
墨遐也没客气,分了一半的盒子给相柏:“喏,这些你提着吧。剩下的我自己拿。”
............
“仙来湖的风景真是不错。”相柏和墨遐并排走着,看着湖中大片碧绿团团荷叶簇拥着亭亭荷花,“以前在船上阁楼,总是觉得这一片荷叶太过流于俗套,今日一看,倒是有一番别样滋味。”
“荷叶多清新啊,你居然觉得落于俗套?”墨遐“啧啧”道,“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入你的眼?”
相柏有些自嘲:“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仙来湖岸边秦楼楚馆环绕,画舫花船穿梭。在这种地方弹奏靡靡之音,瞭望远处湖光山色,透着的是朦胧烛光,入目的是浮华奢重,便是有几分清傲,也被磨得干净,又哪来底气孤高呢?”
墨遐不喜欢相柏如此自我贬低:“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么优秀,琴筝琵琶无一不精,箜篌笛箫无一不通。若是连你都如此妄自菲薄,那我岂不是连地上的泥都不如了?”
相柏被墨遐逗笑:“墨遐,你真的挺特别。旁人若是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是平头百姓,都会避之不及。遑论你这种贵族公子?竟是愿意和我这种下九流之人相交。”
“相柏。”墨遐声音提高,“我离开寺庙那一日就和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出身,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变,却觉得你反而对我生疏了好多。你再如此,我就真的生气了。”
相柏沉默不语,墨遐也不愿说话。
两人就以如此诡异的气氛在湖边走着。
“对不起。”
相柏突然打破平静。
墨遐笑了出来:“我原谅你啦。我知道,你其实是担心我瞧不起你,所以故意这么刺激我。想看看我当年许下的承诺是否算数。想知道如今的我是当初那个和你漫山遍野捉鱼掏鸟的墨遐,还是是钟鸣鼎食的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