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廷向中年汉子恭敬行了个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永仇和尚隐居南少林寺学艺十多年,下山之后走南闯北忙于天地会事务,与徐国难只见过寥寥数面,见当年面目稚嫩行事果决的男孩已成为满面风霜的伟岸壮汉,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瞧徐国难面目与印象中的魁梧汉子毫无类同,知道与自己一样使用易容术改变面貌防止鞑子探事察觉,拱手笑道:“徐佥事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顿了一顿道:“徐老爷子身体可曾安健,老衲甚是想念。”
徐国难化装隐身旗营,轻易不现身与潜伏间谍碰面,避免无意泄露身份,断了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情报收集渠道。
这次是因为心悬徐淑媛,不得已化装与永仇和尚会面,共同商定日后行止。
听永仇和尚出声招呼,徐国难忆起两人昔年交往的点点滴滴,心里唏嘘不胜感慨,起身拱手笑道:“爹爹身体安健,一顿饭能吃三大碗,大师精神健壮一如往昔,可喜可贺。”
两人都是办事利落之辈,没客气几句就转入正题。
听永仇和尚安排徐淑媛秘密离开漳州,绕道莆田乘坐走私海船返回台湾,徐国难放下心思甚是喜欢,抱拳谢道:“小妹年幼任性胡乱行事,这些日子给大师添了许多麻烦,国难在此谢过。”
永仇和尚连忙摇手,呵呵笑道:“淑媛女娃乖巧伶俐机灵聪明,老衲着实喜爱。若不是她机警灵变,直到现在老衲还发现不了玄水堂的暗藏内奸,只能任由鞑子摆布,说不定早就吃了闷亏。”
徐国难惊问缘由,永仇和尚把徐淑媛无意发现陈二娘蹊跷,顺藤摸瓜灭了内奸的经过述说了一遍,黯然道:“老衲原本以为已摆脱侦缉处魔爪,哪料刚出虎窝又遇狼群,韦德忠那狗贼居然也是修来馆派来的内奸,故意把弟兄们引入修来馆秘密据点,企图利用老衲刺杀狗贼施琅,然后一网打尽灭了玄水堂。”
说到激愤处,永仇和尚怒不可遏,猛地一拳打在泥墙上,坚硬泥墙簌簌有声,立时现出碗口大的拳头凹坑。
徐国难见状暗赞永仇和尚功夫了得,恍然明白黄性尊为何不惜与施世轩翻脸也要暗中庇护玄水堂群雄,原来背后隐藏借力刺施的惊天奸谋。
姚启圣狗急跳墙想要利用群雄出手刺杀施琅,这已经突破官场争斗底线,施琅一旦得知必定加倍报复,自己是否应该火上添油,加快推动厄斯计划实施。
徐国难脑中念头纷转,嘴里笑道:“大师既已洞烛奸谋,干嘛不顺手灭了内奸捣毁据点,相信修来馆秘密据点那些二流货色挡不住大师亲自出手。”
永仇和尚焦黄面孔现出狰狞,冷笑道:“修来馆狗贼妄想利用老衲刺杀施琅,老衲将计就计遂了狗贼心意,等刺杀成功再设法把脏水泼到姚启圣狗贼身上,瞧到时候是哪个算计了哪个。”
永仇和尚粗莽壮汉居然想出以毒攻毒拖姚启圣下水的妙计,徐国难心中甚是佩服,只是感到说不出的难过,提督府戒备森严,不管刺杀施琅能否成功,玄水堂群雄都是有去无回。
徐国难心中踌躇,既可惜天地会豪杰行险刺杀必定丧命,又想借力打力实施厄斯计划,思索半晌婉言劝道:“大师,为了狗贼施琅牺牲大师不值得,不如另外想个两全之策。”
永仇和尚大手一摆,昂然道:“徐佥事不必劝说,刘白条三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世上只有永仇和尚,能够以命换命取了施琅性命,老衲死而无悔。只是想恳请一件事,望徐佥事答应。”
徐国难神色郑重,道:“请说。”
永仇和尚神情有些恍惚,沉思了半晌方才说道:“三十二年前俺奉陈总舵主之命,与徐佥事一起设法护送狗贼施琅逃出思明洲。临走时老婆阿宝已经怀孕,听说后来产下儿子仇清,追随国姓爷去了台湾。”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焦黄面孔现出缅怀,徐国难想起昔年自己跟随老爹迁往台湾的坎坷经历,也是不胜唏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只要人心依旧思汉,鞑子虽然凶横日久必定失败,蒙古蛮子占据中原百年,最终还不是被洪武帝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只是——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见到扬眉吐气之日,还是按照陈老师教诲在鞑子铁蹄之下忍辱潜伏,暗中保存火种以待将来?
徐国难蹙眉沉思心乱如麻,永仇和尚吐出口长气,黯然道:“老衲出家之后四大皆空,无颜前往台湾寻访家人,如今想起总觉得对他们不住。徐佥事日后返回台湾,麻烦帮忙照看一二,老衲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站起身子,合什深施一礼,眼中泪花闪了一闪,终于没有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