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
光平七年(184年),也就是农历甲子年,太平道发动黄巾起义,天子惶恐。
外戚何进平定并镇压了马元义的密谋,借此被授予了“大将军”之衔。
同年,天子担心黄巾军与党人联合,故而解除党锢,大量党人被“大将军”何进开府招纳,一时间,大将军何进风头无虞。
可…
这中间存在着巨大漏洞。
太平道短短几年壮大,却又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说背后的操纵者便是以汝南袁氏为首的士大夫集团,那一切就又都合情合理。
士大夫集团要将何进推到大将军的位置,必须要送给何进战功,才能开府,才能在党锢解除后,吸纳这些党人,袁家也才能入局。
才能安排自己人,借着平定黄巾叛乱,去执掌兵权。
对付那些农民太简单了,这只是一次兵权的再分配而已。
而这…便是汝南袁氏翻盘的唯一机会。
譬如中郎将卢植领兵讨伐黄巾军,却借机不断的充盈自己的兵马,于是找各种理由围而不攻,慢慢打造攻城器械,这是利用朝廷的资源做大自己,目的是壮大士大夫集团的力量。
宦官也不杀,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做大,于是就告发天子,说卢植养寇自重,卢植便成为了囚犯。
可接替卢植的是董卓,董卓也是袁家扶持起来的人,他的任务也一样。
这就是为何,能把羌人吓破了胆的董卓,却被黄巾军打的抱头鼠窜,最后还得被刘备、关羽、张飞救下。
可…董卓非但不感激,反而嘲讽这哥儿仨身为白身,并无一官半职!
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们要是士大夫阵营的人,咱们就是自己人,丫的,老子就告诉你们真相了,可你们是白身,是庶人,咱压根就不是一个阵营的,老子假装战败,边战边退…集聚力量,你们打赢了黄巾贼这算怎么回事?
老子还怎么集聚力量?
这不都被你们搅和了?
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关西将门也不乐意了。
以皇甫嵩为首的关西将门的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他们一番告状。
董卓也成了囚犯,这下轮到皇甫嵩出马,他不是士大夫集团的人,对付这些“农民”丝毫不手软,一口气就灭了整个黄巾军。
事实上,正规军对上一群农民,张角那所谓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压根不存在的前提下,农民怎么可能是正规军的对手?
当然…
卢植与董卓哪怕被囚禁,也丝毫不怕。
因为他们背后的人一定会很快的把他们救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董卓很快的又被派遣往雍凉对付羌人,卢植也官复原职!
战争从来是政治的延续,没有一场战争是单纯的…
很多人为卢植莫名被囚禁抱不平;
很多人只看到了董卓面对刘、关、张时的傲慢,却忽视了讨伐黄巾背后的政治博弈。
这是士大夫集团与宦官集团再加上关西将门的博弈。
弱小的黄巾军,成为了各大阵营捞取政治资本的战争游戏!
看似,最后是皇甫嵩剿灭了黄巾军,可实际上受益最大的依旧是汝南袁氏,被奉为天下氏族领袖的汝南袁氏解救了党人,自己扶持的何进已经推上了大将军之位,手握兵权。
之后嘛…
他们的手自然就要伸到天子的身上。
整个光武皇帝中兴之后,能像刘宏坐这么长时间皇位可不多!
对于士大夫而言,显而易见的是,效忠当今的天子,还是扶持一个小皇帝与利用一个屠夫…这个选择显而易见。
天子刘宏只活到三十多岁…在决定继承人的关键时刻,莫名的病逝,这个事件可并不单纯。
“咳咳…”
此时的袁隗再度咳出一声。“主人哪,唯今我们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些变数,或许这个变数会影响你大妹妹成为皇后,也会影响你那侄儿成为未来的天子,更会影响到你那‘天下兵马大将军’之位!”
袁隗故意露出几许为难之色。
“什么变故?”何进连忙问道,一口一个主人听着,让他飘飘欲仙,让他刹那间跃居凌云之上。
这种时候,袁隗突然说出的变故,无异于让他深陷谷底,心情沉重。
“主人哪。”袁隗微微摇头,继而感慨着念出那么一句:“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
唔…
何进一怔,连忙问道:“袁太傅说的是…是那城西玉林观的道人…柳羽?”
“何止是道人,是道教,乃至于道门!”袁隗霍然起身,面色一下子变得冷然。“此前,我们汝南袁氏倒是小觑他了,谁能想到,他举手间就能召出‘天狗食日’,一举重创了我袁家,兄长被迫辞去司空之位,他这是一举斩断我袁家一臂。”
“如此厉害的人物,如今已经进入朝堂,陛下任命他为南阳太守赴南阳之地抗击瘟疫,若是此举能成,那或许他便能跻身三公九卿,如此一来…朝堂上最大的变故就出现了,天师道…还是一个不为主人所用的天师道,到时候…”
袁隗的话戛然而止。
事实上,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反倒是比讲出来威力更大,让何进更加充满未知的惶恐。
“那…那…”
何进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袁隗看出了他的紧张,连忙道:“主人,唯今之计我们只能想方设法阻挠他,让他在南阳面对瘟疫彻彻底底的失败,我汝南袁氏倒是与南阳的一些氏族关系默契,但终究那边的大士族均是‘云台二十八将’之后,我袁家尚不足以完全影响他们的决策,所以…”
“袁太傅是想让我…”何进睁大了眼眸。
“没错。”袁隗颔首道:“主人世居南阳,上面走不通,咱们还可以走下面嘛,主人可以挑动百姓,联合那些中小豪门…煽动流民,阻挠这道人抗击瘟疫,只要这南阳之行他柳羽铩羽而归,这朝堂上依旧是咱们说了算!”
袁隗总算说出了他的目的。
何进在南阳有能量嘛?
以往未必,可现在却是今非昔比。
他的妹妹是贵人哪;
他的妹妹生下了唯一一个皇子啊。
何进在洛阳不吃香,可他真要是到了南阳,那就是如鱼得水。
虽然“云台二十八将”中的那十一位,未必会看得上他。
却不乏大量的地方豪强来拉拢、攀附…
这些人的能量足以煽动底层百姓的情绪,这股能量不容小觑。
“我懂了…”何进拍拍脑门,可猛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可如今南阳可是瘟疫肆虐呀,我倒是能去南阳,可…可…”
“瘟疫,呵呵…”袁隗笑着说道。“那是穷人的噩梦,我听闻凡是南阳染上瘟疫者都被押解出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可像是主人这般高贵者?怎会怕瘟疫呢?又怎么会接触到那些染上瘟气之人。”
袁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何进没有当即回话,而是凝着眉陷入了沉思。
十息,二十息,他在细细的思虑,在权衡…
可当这思虑到了“三十息”的时候。
骤然…何进的眼眸中闪烁出了几许光芒!
要一辈子当个杀猪的?
还是搏一次,去做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兵马大将军?
这…还用想么?
当即…
何进的双手握紧,“砰”的一声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原本就破旧的桌子差点没能承受住他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我…我去…”
“主人大义!主人放心,我会安排袁家的故吏沿途照顾主人,确保主人无恙。”袁隗当即拱手,袁绍也连忙跟上。
袁隗一副钦佩不已的神情:“主人,让这道人滚出朝堂,那这未来的天下…还是…还是主人说了算!”
袁隗的眼眸稍稍的抬起,瞟向何进的眼眶,此刻…他能感受到,何进眼瞳中的炙热与兴奋。
——呵呵,事儿成了!
之后…
袁隗与何进又商讨了许多细节,何进将袁隗、袁绍一并送上了马车,随着马车徐徐走远,何进的拳头也渐渐的握起。
他不是个善于言辞的家伙,可他眼中的光,像是在呼喊着对命运的反抗与不甘。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言屠猪贩狗之辈,不能做王侯将相?
这边厢,一个屠夫想要做王侯,做将军!
那边厢…
袁隗的马车已经走远。
袁绍生出了许多不解。“叔父与父亲的计划中,这何进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可侄儿看…他憨憨傻傻的,他能胜任那天下兵马大将军么?与其选择他…倒是不如选一个袁家的故吏?那不是更忠诚,更好控制?”
“呵呵…”
闻言,袁隗浅笑一声。“本初啊,你还年轻,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坊间多有对当今陛下的诋毁之言,认为当今陛下是一个昏庸、无道之君,可事实上,恰恰相反…他的权谋之术、帝王心术让你叔父我也颇为忌惮,叔父身为帝师太了解他了,这样一个君主是不可能将兵权放给我们士大夫的,那么…我们就必须扶持一个陛下看起来能够控制、不强大,又信任的人。”
“所以…”袁绍插口道:“何进恰恰还是最合适的这个!”
袁隗颔首。“没错,你方才也说了,他憨憨傻傻的,这样…不更容易为我所用么?咱们袁家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五世三公’,是百尺竿头,进这最后的一步,而要做到这一步,时局就不能太平,必须得乱,越乱我们才越有机会!”
讲到最后…袁隗的眼眸几乎眯起。
袁绍再望向他时,充满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