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市号称是整个大汉最繁华的市集,一座座酒肆朱梁琉瓦,显得格外气派。
今日特殊,几乎所有擂台附近的酒楼都是满客,豪门氏族是不屑于与寻常百姓一起围在擂台旁吆喝的,于是,不乏包下酒楼者。
可因为要包下酒楼的太多, 到最后,酒肆老板谁也不敢得罪,只能给每个大家族留下靠窗的绝佳位置。
桥玄与蔡邕就坐在其中一处靠窗的位置。
因为两人均是穿着红色的儒袍,倒是显得格外显眼…
“桥子,蔡子!”
“学生荀彧拜见两位先生。”
柳羽与荀彧分别开口。
“坐。”桥玄笑容可掬的伸手示意,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似是在细细的观察擂台之上即将对垒的两人。
此时的段颎手持一柄佩刀,不断的挥砍, 破空之声不断传出,像是在试兵器。
“冒顿”则是将弯刀背在肩上,显得很有耐心。
蔡邕张口道:“段纪明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委实难得。”
听到这儿,桥玄一捋胡须。“他段纪明再年长,也年长不过我,他是因为阿附宦官被罢的太尉之衔,我则是因为口无遮拦失去太尉之衔,想必,他与我的心境也相同,许些时候,这老骨头不去拼一把, 总觉得痒痒!”
言及此处, 桥玄望向柳羽。“柳观主说,是不是呢?”
柳羽微微一笑,点头为礼。“桥子、蔡子,请恕学生直言,当务之急, 咱们还是要站在段将军这边的,毕竟事关北境边陲,能否赢下这擂台至关重要。”
桥玄一缕胡须。
“是,是,是!”
蔡邕则是补上一句。“我本是抱着兰儿来见识一番的,怎奈,五娘说女孩子家,看这打打杀杀作甚?又带回去了!”
蔡邕口中的兰儿便是蔡琰蔡昭姬的乳名,至于五娘,人称赵五娘,是蔡邕的妻子。
说话间…
擂台上人影翻动,段颎与“冒顿”战于一处。
别看段颎年龄大了,可一柄短刀舞的是虎虎生威,大开大合之下,力量之大让所有围观之人震撼不已,浑然忘记了他的年龄。
反观冒顿,他的身法奇诡, 似乎并不慌着进攻,只是利用脚步、身法躲过段颎的攻势。
几个回合下来, 段颎大开大合的刀法,就仿佛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浑然使不上力气,反倒是“冒顿”始终游刃有余。
“糟了。”荀彧摇了摇头。
“文若是看出什么了?”柳羽询问。
荀彧面色极其难看,他虽不善于武艺,但因为家族的原因,看高手练武的次数并不少,故而一眼就看出了段颎这打法的目的,以及冒顿防守的手段。
“段将军是想到了自己的年龄,于是一开始就疾风暴雨般的进攻,可这冒顿极其聪明,他避其锋芒,这是在徒然消耗段将军,这么打…要不了多久,段将军怕是就要力竭。”
这话脱口,柳羽颔首。“文若的眼力果然厉害!”
听到“力竭”二字。
蔡邕与桥玄投向柳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看擂台上,一个攻,一个躲,完全没有交集,整个比试也显得索然无味,柳羽把目光移回桌案上,举起茶盏,抿上一口。
就在这时。
“踏踏…”
“踏踏…”
颇为嘈杂的脚步声从酒肆楼梯处传来,因为声音很杂,像是至少有十几人上楼,故而一下子吸引了所有酒肆中人的目光。
柳羽也不自禁的望了过去。
就在柳羽抬眼看清楚为首二人时,酒肆中已经有世家子弟向那为首两人行礼招呼。
“哎呦…哪阵风,把张常侍给吹过来了?”
“袁太傅,怎么,你也来这酒肆了?”
他们口中的张常侍,自然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
至于袁太傅,除了当朝帝师,汝南袁氏的太傅袁隗外,还能有谁?
人的名,树的影,这两位可是当今大汉炙手可热的人物!
柳羽下意识的多看了他们几眼。
先说张让,让柳羽极其意外,他竟长的十分俊美。
脸如雕刻版五官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细长的桃花眼格外惹人眼球。
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或者说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袁隗与他截然相反,身材高挑,深目薄唇,唇边有两道很深的口鼻纹,气质略显阴忌,可自打上楼就露出平和的微笑。
张让对与他打招呼的人一律不搭理,袁隗则一边拱手回礼,一边朝柳羽这桌走来。
柳羽下意识的以为,他们是来拜访桥玄与蔡邕的,哪曾想…两人行至柳羽的身前。
袁隗当先朝桥玄、蔡邕打了个招呼,旋即笑着朝柳羽感慨道: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久闻玉林观柳观主,想不到…今日在这酒肆中能一睹真容。”
闻言,张让撇了撇嘴,他是听说玉林观柳观主到了这“京都小酌”酒馆,敏锐的他当即就察觉,这是一个拉拢这位“麒麟才子”的机会。
在天子身边侍奉,张让能感受到,玉林观的巨大能量。
且柳羽是道人,想要入朝为官难上加难,若是能拉拢其入宦门,那十常侍倒是可以给予其帮助,这同样对宦门大有裨益。
袁隗也是这样的想法,袁逢的性子莽一些,他的意思是利用一切资源,阻止道人入庙堂,可袁隗有不同的看法。
若是这道人依附于他们袁氏?
那帮他一把,又有何妨?
再说了,按照汝南袁氏的构想,不正打算扶持民间的太平道,以此换取朝廷彻底解除党锢!
既然都是道教?
那太平道能依附?这玉林观就不能依附么?
袁隗与张让想到一处去了,也正巧撞到一起。
“这位就是柳观主吧?小小年纪就被称为‘麒麟才子’,今日一观,果然风采清雅。”
张让一边掐着兰花指,一边张口道:“洛阳城外,大量流民涌入,多亏了玉林观主施粥救济、收留流民,才不至于造成祸患,咱家一直想奏禀陛下,让陛下赐予柳观主一官半职,报效朝廷,只是不知柳观主的态度,不敢妄动。”
这么一番话,张让已经摆出了极低的姿态。
这话也让柳羽意识到,张让与袁隗不是冲桥子、蔡子来的,是冲他来的。
当即,他淡淡的回道。
“我从小无父无母,被师傅收养长大,体会过流亡的艰辛,在‘雨地’里待过的人,自然就忍不住为别人撑伞,救济流民、引导玉林观施以帮扶,在下绝非为求名利,还望张常侍不要误会。”
见张让被这软绵绵的一句话顶的哑口,袁隗心头顿时大快,趁机道。
“此言极是,柳观主就是柳观主,救济流民是因为自己淋过雨,不忍他人淋雨,哪像是某些人,做什么事都有明显的目的,一生一世为名利所困,眼界狭窄。”
讲到这儿,袁隗瞪了张让一眼,心里高兴。
旋即,再度把眼眸转回来。
“我看柳观主年龄并不大,纵有‘麒麟之才’,可孔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吾侄儿袁绍袁本初在汝南纠集天下才子,每半年举办一次‘汝南十日谈’,柳观主不妨去参加一下,结实一些年轻相仿、志趣相投的朋友,对未来大有裨益!”
讲到这儿,袁隗从怀中摸出了一物递到了柳羽的面前。“柳观主如有兴趣,就收下这个玉牌,虽没什么大用,可汝南学子都知这玉牌乃我贴身之物,‘十日谈’时自然奉柳观主为上宾。”
袁隗的声音虽然轻,可这块儿净白脂玉的令牌一亮出来,经过简单的介绍,谁不知道其中分量。
莫说是汝南,凭着这一块儿玉牌,便是大汉十三州,到哪里也会被奉为上宾。
见柳羽接过玉牌,落入下风的张让抿着嘴,冷眼瞧着柳羽的反应。
却见柳羽轻轻的用指尖拈住牌穗,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唇边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旋即把这玉牌递给了桥玄。
“桥子总是提及,想去汝南十日谈看看,正好,有这玉牌,纵桥子如今暂为白身,也不会有人阻拦!”
“哈哈哈!”桥玄会意,他当即收起了玉牌,“那老夫就谢谢袁太傅了。”
这话脱口…
袁隗愣住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张让勾起的兰花指却越发妖娆,他忍不住想笑了,甚至,都能笑到肚子疼。
这白脂玉牌是袁隗在汝南袁氏一族内的贴身凭证,是绝对身份的象征。
不夸张的讲,汝南袁氏贵为天下氏族之首,凭此玉牌不说让百官俯首,至少办起任何事儿来,都会变得轻松不少。
结果,袁隗如此大手笔送出去的见面礼,人家柳羽直接送人了,张让先是看呆了,紧接着…乐呵的肚子疼,该说是柳羽不识货呢?还是他太不给四世三公袁家面子呢?
“哈哈…去什么汝南?”
现在又轮到张让振作精神。“玉林观流民这么多,柳观主走的开么?”
“也是,这么多流民,难免会给柳观主惹上一些事儿,沾上一些麻烦,刚巧,我们十常侍与洛阳东部尉有些交情,玉林观又在洛阳东郊,若然柳观主不嫌弃,那咱家可以引荐你们认识,有这位洛阳东部尉在,最起码不会抓住咱们自己人,也能让柳观主心静不少。”
“当然,若是柳观主想要结交洛阳四部尉,咱家随时都可以引荐。”
张让这个建议一出,就连桥玄、蔡邕都不禁有些动容。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他二人可不知道玉林观已经被层层保护起来,只觉得,若是有洛阳四部尉的照拂,无论是流民,还是玉林观都会安全许多。
张让还真是抛出个让人很难拒绝的条件。
“洛阳四部尉效忠的是朝廷,不是你们十常侍吧?”
袁隗冷笑了一声道:“当初曹孟德任洛阳北部尉时,不是还用五色大棒,打死了一个宦官的叔父?怎生,同为宦官,你却不去救呢?”
“你…”张让的兰花指一瞬间握成了拳头。
袁隗的话让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当然,张让不可能这么做,如今正是争取柳羽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这般粗鲁!
“张常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柳羽瞧着眼前的袁隗、张让两人,微微一笑。“玉林观,无论是道人还是流民,均是良善之辈,纵使有枉法者,我作为观主更不能包庇呀,否则…要如何继续主持道观?所以张常侍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就让洛阳东部尉依法、依律即可,千万不能放走一个坏人!”
“柳观主说的对啊!”袁隗见柳羽也拒绝了张让,心里平衡多了。
他也意识到,纵使要拉拢柳羽,也绝不是现在。
别看这位柳观主年龄轻轻,可他的话滴水不漏,不可能在这公共场合表达出偏向某一方的。
当然,也有可能,他双方都看不上。
只是…
如果这样的话,两座大山拦在玉林观的面前!
道人入朝堂,终究会是空想。
想到这儿,袁隗当即笑道:“今日柳观主与桥子、蔡子是来看擂台的,张常侍咱们叨扰多时已是失礼,我们士人素来重视礼节,权且先告退了,张常侍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