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南匈奴,提到边陲。
就不得不提到贯穿人类历史的,那对生存资源和发展空间的竞争,不同的帝国和民族,在这一套竞争中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逻辑。
而这些战略对抗,笼统的可以分成两大类。
第一种,一方付出一枚铜钱, 然后要从对方手里收获两枚铜钱;
第二种,一方付出一枚铜钱,然后迫使对方付出一枚铜钱,或者更多。
胡人对汉朝的思路是第一种。
而汉朝对边陲,无论是三胡,还是羌、蛮的战略方针是第二种。
当胡人的人口和牲畜在蒙古高原上冻、饿而死的时候,汉朝也有几十、上百万的流民挣扎在死亡线上。
甚至这些流民的人数比三胡总人口还要多。
这便是胡、汉百年征战, 战略层面上的底层逻辑!
此刻, 蹇硕将急报呈送到天子刘宏的手里,与之同时,他的禀报声传出。
“陛下,匈奴中郎将、鲜卑中郎将从边陲发回七百里加急,鲜卑首领檀石槐派遣使者赴南匈奴,有意拉拢南匈奴成为其附庸。”
“附庸?”此言一出,刘宏的眼眸一冷,他迅速的展开竹简。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刘宏的脸色从原本的喜悦一下子变得冰冻三尺。
豆大的汗珠自眉宇间滑落…
待得看完最后一句,他将急件交给张让。
冷喝一声。
——“你来念!”
张让慌忙接过竹简,将信笺中的内容娓娓念出。
原来, 是鲜卑首领檀石槐彻底占据了漠北,所有部落完成一统后,生出了新的野心。
号称控弦之士将近二十万的他, 有意联合南匈奴大规模的南下。
他要踏出蒙古高原,涉足资源更加丰富的大汉北境与中原。
基于地缘战略层面, 夹在鲜卑与大汉中间的,是一个关键的势力——南匈奴!
自汉宣帝时期,大汉五路大军进攻匈奴,几万匈奴人及牲畜被杀死,匈奴彻底解体。
一部分匈奴人向更西部的地方迁徒,成为了北匈奴,被大汉打到分裂。
而另一部分则归顺汉朝,依附于汉朝,便是南匈奴。
南匈奴与大汉的这种藩属的关系,如今已经持续了近百年。
汉和帝时期,南匈奴提供援军助汉军再一次击败了北匈奴的主力,使得北匈奴彻底分裂。
两年前,汉灵帝派遣夏育、田婴率汉军北伐鲜卑时,南匈奴也提供了一支万人的骑队,只是最终铩羽大败。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汉献帝刘协被李傕、郭汜困在长安,帮助汉献帝返归洛阳的军队中,亦有一支是南匈奴的骑兵。
当然,当把汉献帝送回洛阳后, 南匈奴返回塞北的过程中,带走了一名女子, 便是赫赫有名的蔡琰蔡昭姬。
总体来说,近百年来,南匈奴与大汉的关系相对是友好的。
同样的,南匈奴的存在,也替大汉缓解了抵御鲜卑过程中,并州、幽州的压力。
倘若…
如这信笺中所言,鲜卑将南匈奴收为附庸,那对大汉边防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檀石槐此人,颇有野心哪!”
张让念完了急报的内容,刘宏感慨一声…
蹇硕则当即禀报。
“陛下,南匈奴依附大汉百年,是大汉忠诚的藩属,可此番局势又有些不同,自打檀石槐成为鲜卑首领后,短短几十年他迅速的收复了鲜卑各部,建立了一个比当年的‘匈奴’更可怕的游牧王国,南匈奴夹在大汉与鲜卑之间,夹缝求存,如今…势必会重新考量,重新选择依附的对象。”
这话脱口…
沉默许久的曹嵩张口道:“蹇校尉的意思是,南匈奴会重新考量,将成为谁的附庸?谁的藩属?”
“正是!”蹇硕继续道。
讲到这儿,他抬眼望向天子刘宏。
刘宏示意他接着说。
蹇硕继续道:“恰恰这个关键时期,南匈奴派遣使者南下觐见陛下。”
“匈奴中郎将信笺中也提及,南匈奴尚武,他们此番带来了草原中最悍勇的勇士,就是想要与大汉将军们角逐一番,试探下大汉的“武德”是否充沛,也试探大汉的深浅。”
其实,蹇硕心里还有一些话没敢说出口。
两年前天子下令派夏育、田婴率大汉兵勇北伐鲜卑,最终的结果却是被檀石槐击溃,大败而归,不仅损失了大量的辎重、粮草,逃回者十不存一。
而这,自然也成为了南匈奴重新评估局势的重要原因之一。
似乎…
那个武帝朝传承下来的屡战屡胜,能横扫匈奴,恢复西域风采的大汉已经不复存在了!
沉吟了片刻…
刘宏回过味儿来了。
“朕听明白了,南匈奴这次遣使南下是有备而来,是要摆下擂台与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武技!”
刘宏缓缓起身,向左踱了一步。“呵呵,这倒很符合匈奴一贯的做派!那么,看起来,这擂台朕是必须接,且必须胜了!”
“陛下…”曹嵩连忙提醒道。“大汉有律令,‘边关之将不入都城,朝官贵胄之外,不入陛下百步之内’,将门中人均驻守边关,不在洛阳城,这南匈奴摆下擂台,洛阳城去哪派遣大汉勇士呢?”
曹嵩说的是事实…
边关之将不入都城,这在大汉,是铁律!
听到这儿,张让眼珠子一转,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曾经在雍凉,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的丰县侯‘段颎’。”
张让举荐道。
刘宏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让一眼。“倒是忘了,接替桥玄太尉之衔,却因为日食罢官的段颎段将军正好在洛阳。”
刘宏轻轻颔首。“他年轻时曾大破西羌,击灭东羌,平定公孙举叛乱,一生与羌人作战将近两百次,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哈哈,料想不会输给一个区区南匈奴的勇士吧?”
“段将军必不辱使命…”张让连忙附和。
说起来,段颎虽本身不是宦官,可他是宦门之人,与十常侍是穿一条裤子的。
阿附宦官,是他一生中巨大的“污点”!
昔日,桥玄因为仗义执言被免去太尉官衔,在张让为首的“十常侍”的暗箱操作下,段颎接替成为了太尉,只是天不遂人愿,恰巧赶上日食。
需知,在大汉…日食被誉为“不详”,是要罢免三公之一用来平复“天怒”,而这位刚刚上任太尉的段颎背这个锅再合适不过。
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宦门的段颎再度启用,张让自然不遗余力。
“那就如此安排,明日朝堂,若是南匈奴使者提出擂台,那朕就接下。”刘宏似乎有些累了,言及此处,他跪坐回龙椅上,闭上眼睛,仿佛开始小寐。
这个模样,张让、曹嵩、蹇硕自然清楚,他们躬着身朝刘宏拜辞,之后便要退出千秋万岁殿。
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
“蹇硕留下!”
闭目的刘宏突然张口道。
“喏!”蹇硕答应一声,留在了原地,张让与曹嵩则加快了步伐,很干脆的离开了千秋万岁殿。
一时间,这千秋万岁殿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两人。
气氛莫名的沉寂了起来,终于在这片沉寂中,刘宏的话脱口而出。
——“羽儿最近在玉林观都做了些什么?”
俨然,这段时间因为囤驴、售驴,天子刘宏的生意做的是不亦乐乎。
可饮水思源,国库的烦恼尘埃落定之后,刘宏的注意力当然会再度转回到羽儿身上。
他很好奇,这个“麒麟儿”近来又再做些什么?
“陛下…”蹇硕眼珠子一定,如实禀报道。“最近坊间有那么几句话是有关皇长子的,流传甚广…”
“什么话?”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蹇硕抬高了嗓门。
嘶…
刘宏乍一听,觉得这诗不错,细细品味,更有一番意境。
玉林不就是玉林观;
柳郎不就是他的羽儿么?
天子刘宏对诗词的造诣极高,对这等诗词极是敏感。
“这诗出自哪里?”
“表面上看,是坊间突然出现的,可实际上…似乎是…是皇长子的手笔!”
嘿…
这话脱口,刘宏乐了,羽儿这是在刻意运营他的名声么?
不等刘宏细想,蹇硕的话再度吟出。
“陛下,如今坊间,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街头百姓,可均是称呼皇长子为‘麒麟才子’,人言麒麟才子能掐会算,皇长子的名头可是响亮一时呢!”
这?
刘宏眼眸微眯。
他回想起,羽儿目的是道人入朝堂,可…
“仅仅这‘麒麟才子’、‘俯首玉林有柳郎’的名头,可不足够羽儿以道人的身份进入朝堂!至少他还需要一些朝臣的支持。”
“陛下圣明。”蹇硕接着说道。“可偏偏,皇长子名声在外,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送上拜帖,想要见上一面,但皇长子置若罔闻一般,既不拒绝,也不见面,更不刻意结交、攀附权贵,臣愚钝,实在不知道皇长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到这儿…
刘宏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驴风席卷,国库充盈,这足以证明,羽儿的许多举动的的确确是能帮到朝廷,帮到他这个父皇的。
那么?他要以何种方式进入朝堂呢?
一时间,刘宏不禁生起了无限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