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伯爵回到自己的卧室,当他用结界封锁整个房间之后,才从抽屉夹层中取出那不祥的黑色羊角。
他在心中感到一阵庆幸,还好早已将这东西从书房转移到自己卧室,不然今天和卡尔的谈话,又会被羊角另一端的人听去。
伯爵盯着黑色羊角陷入了罕见的迷茫,他很清楚曾经决意与他们合作无疑是伴随风险,也违反着诸多事项。可为了那夙愿,他默许了一些事情,也数次为他们敞开便利之门;
有人在失踪,有人在受到伤害,齐格·沃尔登从不自我安慰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的确没有亲自参与,但事实却是——他都知道,或多或少,或早或晚,他知道并默许了一切,还给予了便利。
他看着女婿在为了失踪者奔波,为了消失的同事而苦闷,为治安厅的无动于衷而沉默,看着女婿坐在自己对面征求长者的建议,他也只能说一句——卡尔,收手吧。
他不能看着女儿深爱的男人,卷入自己也已深陷的漩涡。
他无法抽身了,但卡尔还可以。只要他停下、只要他什么都找不到,也不再试图去探索真相,追缉真凶。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被漩涡吞噬、被代价与恶果洗刷至不剩白骨,女儿依旧有挚爱相伴,沃尔登家也仍有未来。
齐格·沃尔登很清楚,自从在那羊角上第一次滴入自己的血液,他已不配贵族之名,不配被坎贝尔称为“王国之幸”;
可他感到遗憾的是,菲莉丝和卡尔相识的还是太晚了,若能再早一些就好了。
沃尔登伯爵自嘲地笑了——女婿还以为他们对密林会同仇敌忾,却不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岳父就为了夙愿和密林会互相利用;
一开始,伯爵将卡尔视作底牌,和密林会的利用关系总有破裂的一天,届时他已达成目的,再和卡尔一起破碎那邪恶的教派;
可现在,伯爵不这样想了,他只希望卡尔和菲莉丝能离这一切越远越好,他们能幸福平安就足够。
只是不知道,若卡尔知道这一切以后,会如何看待自己,又会如何对待沃尔登家?他会相信这个欺骗隐瞒他的岳父大人,此刻却只想保护他吗?
或许卡尔不会相信,但他一定不会迁怒沃尔登家。他很善良,也明事理而不伤及无辜,菲莉丝和沃尔登家正是无辜的,她一无所知,而卡尔那么爱她,他们的感情会没事的。
有罪的只有一个人。
齐格·沃尔登看向墙上挂着的人像画,那是他的夙愿,他早已准备好为此牺牲自我,背负罪孽,若一切结束后需要他偿还罪恶,那就让自己死上十回八回吧。
他用羊角划破手指,看着那漆黑染上殷红,未等羊角书写,伯爵已先沉声问道:
“还需要多久?”
【伯爵阁下,您心急了。我们能理解,我们承诺您的愿望定会实现,不过为何把羊角转移了呢?】
“这里更清净。”
【看来您知道羊角可以聆听,不过无妨,我们也看到了您的诚意。对了,您的女婿看到仇人已死,他开心吗,喜欢我们表露的善意吗?】
“若你们能将他的同事还回来,他会开心的。也不会再试着追查你们。”
【对我们而言这笔交易其实很划算,还回去也未尝不可,反正缺口还能从其他地方弥补。】
“那就送还回来,我保证他不会再追查,他的通灵能力将不再是你们的威胁。”
【真的很可惜,已经做不到了。兰尼先生被庸俗的欲望吞噬,那位女士已不再是她。伯爵阁下,即使您之前不判决兰尼先生的死刑,我们依然会主动将他的尸体送回海勒先生面前作为善意的表达,而且我们也为如此有价值的交易,却被愚昧之人搅毁而感到深切遗憾。】
沃尔登伯爵平静注视着羊角,没有回答。
【伯爵阁下,您给予我们忠实的信徒便利,配合工作,条件是杀死您女婿的仇人韦斯·兰尼。如今看来我们彼此都做得很好,这又是一次互利的合作。】
“现在你们该告诉我,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的愿望又何时能实现?”
【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不充足的准备会让一切功亏一篑,您贵为伯爵应该能理解。】
“我问你们的时间和目的,不要再用轻佻的言辞糊弄我。”
【我们的宏愿很简单——被遗忘的该被铭记,而失落的终将回归。伯爵阁下,如果顺利的话,最快就在这个冬天,最晚不超过来年春天。请您期待,我们彼此的愿望都将实现的那一天已经不再遥远。】
……
深夜,卡尔辗转反侧。
为什么艾斯特这个姓氏会成为不可提及的禁忌?
本以为伊莉雅的家族在那场血腥战争中牺牲颇大,属于不被记载的英雄,可现在情况又变了。
既然连现在的沃尔登伯爵都明显知晓艾斯特家族,还提醒不要在外人前提起,那至少克伦特王室同样知道,艾斯特家可能就不属于随历史断代而被遗忘的英雄。
那他们覆灭的原因是什么,以至于最后一位姓艾斯特的人都在灵境孤寂百余年之久,而这个姓氏依旧不可提?
即使是叛乱都不至于此,更何况在克伦特一世掌权时,伊莉雅都在死眠厅堂几十年了。
卡尔不知道是否该当面询问他的管家,他绕过伊莉雅去探寻她的家族,还有此时的犹豫都是出于他的预感——一旦提起往事,有什么东西很可能因此改变。
卡尔不由得猜测起伊莉雅的事,他清楚女管家必有她的目的,早在接受她的效忠时,冥冥之中,他就感到无形难以言说的联系,将他与伊莉雅的命运紧紧绑定;
他还记得当时似是错觉的瞬间画面——当他立于骸骨王座望向伊莉雅时,他的目光有一瞬间仿佛跨越百年时空,隐约望到伊莉雅苍白如人偶的脸庞,孤独潜藏于大地深处的极暗之地,那里生机断绝。
那个画面虽转瞬即逝,但卡尔从未忘记过,自那之后他就时常感到难言的联系将他与伊莉雅系在绳索的两头。
而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那超越血脉的亲切感也愈发明显。若非横跨百年,卡尔真会相信他是艾斯特家的后人,和伊莉雅同一血脉。
卡尔从床上坐起,凝望寂静的香榭丽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