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不久后跟回了妈妈。

宋晚妈妈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头胎长女，下面三个妹妹外加一个小弟。她历经千辛万苦，从农村考到了城市，刚工作就被城里的宋晚爷爷给一眼相中，说给宋晚爸爸当媳妇。

宋晚爸爸正好相反，他是晚来子，上头五个姐姐。全家人宠得不行，家里又有钱，娇惯出一身的少爷脾气。宋晚爷爷认为得找个厉害媳妇管着儿子，就相中了宋晚妈妈。他托了媒人去宋晚妈妈家试探口风，承诺若是事成，就给媒人包个五千块钱的大红包。

那时候的五千块非常值钱，几乎可以在乡下买上一套院子。

而那时候，宋晚妈妈已经有了男朋友。两人大学同学，自由恋爱。

媒人原本是宋晚妈妈的亲戚。为了五千块钱，她明知道宋晚妈妈已经有了对象，却还是向宋晚爷爷隐瞒了这一情况，同时怂恿宋晚的外公外婆拆散了这对异地恋的恩爱情侣。在宋晚外婆的绝食威逼下，宋晚妈妈不得不和当时的男朋友分手，嫁给纨绔子弟的宋晚爸爸。

没想到，宋晚爸爸也是被逼着结婚的。

他此前都没见过宋晚妈妈几面，更谈不上喜欢宋晚妈妈。

婚后两人相看两厌日日争吵，谁也瞧不上谁。终于在宋晚念幼儿园的时候，两人选择了离婚。

宋晚妈妈很有骨气，为了快速离婚，她选择了净身出户。同时为了还彩礼钱，她免除了宋晚爸爸向宋晚支付抚养费。

跟回妈妈的宋晚骤然贫穷。但妈妈反复告诉她，除了刚去世的爷爷，爸爸一家都是妖怪变得，奶奶更是个夜里吃小孩儿的老巫婆。宋晚很害怕，她什么都听妈妈的。尽管跟妈妈在一起过得清贫，她也不愿意回到妖怪堆里去。

小孩子之间最喜欢互相交换秘密。

宋晚在体育课上，将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嘘，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讲哦。我奶奶是个老巫婆，她会吃小孩子的心脏。还有我姑姑们，她们全都是妖怪。”

宋晚留了个小心眼儿，没把爸爸也是妖怪的事情告诉好朋友。总觉得爸爸是妖怪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

结果好朋友滑稽地放声大笑，惊天动地的都笑出了眼泪：“你奶奶是老巫婆？还吃心脏？”她拉过旁边的人，手舞足蹈地夸张道：“宋晚说她奶奶会吃人！你说好笑不好笑。宋晚，你说你奶奶是巫婆，那她怎么没把你吃掉啊？”

叽叽喳喳的笑声吸引了许多同学过来。大家笑嘻嘻地拍着手，将宋晚热热闹闹地围在中间，问她巫婆和妖怪的事，说她是个骗人精。

“我没有骗人，我奶奶真得是巫婆！”宋晚哭着辩解，“我妈妈告诉我的 ，我不是骗人精！”

同学们笑得更加夸张：“那你就是大笨蛋！这你都听不出来，那是你妈妈骗你的！”

那是宋晚有史以来的记忆里，第一次感到窘迫和自卑。

体育课事件被班主任知道了，班主任叫了宋晚妈妈来学校。

宋晚妈妈工作很忙，好不容易才请了假到学校。不知道她和班主任聊了什么，总之回家后就把宋晚打了一顿，怪她在学校乱说话。打完以后，妈妈又抱着宋晚哭，不停地说对不起。而后给宋晚提了个要求，以后不许将爸妈离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宋晚妈妈流着泪道：“晚晚，如果让别人知道你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只有妈妈没有爸爸。那么别人就会欺负你，就像今天一样。”

“我有爸爸。”宋晚说。

“你爸爸不要你了！”妈妈大吼。

从那以后，宋晚开始变得内向。

她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再也不会像刚上一年级时那样的活泼好动。课间也不再参与走廊上的跳皮筋活动，平时也不怎么和同学们说话和交流，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

很快二年级重新分班，宋晚步入了新的班级。

她忘记了一年级的那些小伙伴，也忘记了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白煦。

二年级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宋晚对她印象很深。

开学报到那天，妈妈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室，去见新的班主任。然后很兴奋地告诉宋晚，班主任老师是她曾经的初中同学，一定会帮忙好好照顾宋晚。

当着妈妈的面儿，班主任也不停摩挲着宋晚的头，迭声夸赞老同学的孩子长得漂亮，乖巧可爱，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宋晚也立刻喜欢上了亲切的班主任。

班主任教数学，第二天就让宋晚当了一个数学小组长，负责收发全组同学的数学作业。

宋晚开心地认为，这就是妈妈说得“照顾”。

她回家兴奋地把自己当了小组长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对她当官的事情反应平淡，挑起眉毛评价道：“她竟然也能教数学了，她当年考试都是倒数，各科作业全部抄的我。不过小学低年级是个人都能教，也不怕她误人子弟。”

宋晚好奇听着。

妈妈话锋一转，拉过宋晚敦促道：“在学校好好听老师话，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你们班主任，知道了吗？”

宋晚点头。

妈妈又骂：“笨嘴闷葫芦！越长跟你爸越像！你们姓宋的人都笨，你更要笨鸟先飞，比别人更加刻苦才行，听见没？”

宋晚点了点头，有些自卑。

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宋晚成绩很不好。在大家普遍考九十几分的时候，她回回都考七十分。宋晚从不觉得七十几分有什么不好，试卷拿回家爸爸夸她棒棒棒，偶尔考到八十就能买炸鸡腿吃。她那会儿也不觉得自己成绩差，上课总是动来动去地跟考九十的同桌讲悄悄话，一心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

后来跟回了妈妈，宋晚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坏学生笨小孩。

因为“姓宋的都笨”，爸爸才会觉得七十几分就是好成绩。现在跟回了妈妈，知道自己比一般人笨以后，就要勤能补拙才行。这样，才不会“被人嘲笑是个笨蛋”。

宋晚的努力很有效果。

从二年级起，或者说从一年级下回到妈妈身边后，她就始终在班里名列前茅了。

但是宋晚敏感地察觉，妈妈的老同学，她的班主任老师并不喜欢她。

宋晚妈妈是长女，独自一人带个孩子扎根城市生活，她既要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又要供养正在读书的弟弟妹妹，还要帮着家里还债。日子过得十分清贫，连带着宋晚也过得紧巴巴，衣服鞋子经常捡别人剩下的穿。

班主任时常会语气微妙地问宋晚：

“你这个衣裳不合身吧，是从商场买的吗，多少钱？”

“你家那么有钱，怎么不叫你爸给你买名牌鞋子？”

“你爸和你妈在家会不会吵架，平时谁管钱？”

问完了还总会叮嘱一句：“老师是关心你，才会问你这些。你爸妈都忙，回去就不要跟他们讲了。”

宋晚记得妈妈的叮嘱，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所以在班主任每次问她这些话的时候，她只搓着衣角不说话，被问得狠了，才会红着脸蹦出一句：“老师，我家很穷，没有钱的。”

每回她说完这句话，班主任就轻蔑地笑笑，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后来有一次，班主任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心情很好地亲切问她：“宋晚，你爸妈是不是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