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遂不再提。
……
喀嚓!
园中,方锐手持大剪刀,在一声清脆的声音中剪断枝蔓。
这两日,他朝九晚五,在相对底层的角度观察曹孟势力。
其中,大户、世家官吏占比不小,秩序监管也有缺漏,腐化堕落速度极快。
迄今,曹孟麾下势力看似不错,不过是因为,灾年人口大量死亡,资源空出。
可以说:如今曹孟麾下,比之大虞西南三州之外的别州,远不如矣!
“最重要的是,此人没有一颗仁德之心,这般的势力,纵然推翻大虞,又能如何呢?”
说不得,还会比现在更坏,让大黑天提早到来。
“曹孟势力,不合我意啊!至于是否坏到了骨子里,无可救药,还有待后续观察。”
方锐眸光闪烁:“即使到那时,我说的‘推倒重来’,也不是亲身下场,操刀动手术,或者取代曹孟,自立为王。”
还是那句话,执棋人下场,赢了也是输了。
再就是,蛟龙命格,代表某种意义上的应天顺人,没那个命,成为一方王侯也往往事倍功半。
更且,抛弃大道逍遥,强行去为,于道途有碍,得不偿失。
“身在棋盘外,才可保持清醒啊!”
“嗯,我不下场,却也不意味着无法处理。垃圾都有用处,更何况一个蛟龙棋子呢?”
“我没记错,曹孟儿子不少,或可另选魏公,也或者,在将来与大虞朝廷的对抗中,将其作为消耗性棋子。”
“罢了,如今下断言还太过武断,再看看,再看看吧!”
方锐微微摇头,将曹孟甩到脑后,放下大剪刀,提起水壶,专注给身前的碧玉荷浇水。
什么魏公,此刻在他眼中,远比不上这株碧玉荷。
“从前年岁,这般时节,哪还用我照料它,灵儿、囡囡,两丫头都将这事包圆了。”
方锐叹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叔叔!”
辛雪儿蹦蹦跳跳找来,小手中拿着一个画轴:“快看!快看!这可有意思了!”
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将画轴徐徐展开,画中,是一株青翠欲滴的荷叶,以及上面一只青蛙。
“咦?这画,只是一幅普通的画,可上面,似乎有一股玄奇的造化力量。”
方锐瞬间就发现了它的不凡。
果然,下一刻。
唰!
炫白色的光芒一闪,先是那一株荷叶从画卷中消失,化作真实一般的光影出现在了外界,然后是那只青蛙,还‘呱’地叫了一声。
“荷叶也就罢了,这青蛙……竟然非是某种光影映像,而是被短暂赋予了灵?!”
方锐惊讶喃喃道,旋即,似乎了想到了什么,神色蓦然动容:“雪儿,这画卷是哪来的?”
“画是堂屋的,不过,虞姐姐施过法。”
辛雪儿脆生生道。
她话音未落。
方锐已是从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玩,我有要事,去去就回。”
“我就知道。”
辛雪儿大眼睛转动,并未去追方锐。
她很聪明的,知道方锐去找虞云澜了,大概是因为,叔叔也有一幅画,画中有叔叔的妻子。
其实。
辛雪儿看到虞云澜的这般本事,就想到了这些,故意找过来的。
一方面,是想让叔叔的妻子也像这画中的青蛙一般能出来,以后叔叔就不会再伤心了;一方面,叔叔和姐姐吵架,希望能通过这次的事情和好。
“嗯,叔叔教过,这叫一个石头,打了两个鸟。”
辛雪儿嘟囔着,撅着小屁股趴在桌子上,伸出小指头戳了戳那只画灵青蛙。
“呱!”
这青蛙不满地瞥了小丫头一眼,向前一蹦跶。
再一戳,又一蹦跶。
可没蹦跶两下,就啪地一下散去,重回画中了。
……
后院,嶙峋假山边,玉白石亭中。
虞云澜落座蒲团,纤长双腿合拢,长长素白的裙摆散开,青丝垂落如瀑,些许从玉肩散落至青石桌面。
霞光流转,映照其影,景色如画,玉人若仙,清冷中却自有一股无言的孤寂。
“方道友所来何事?”
虞云澜螓首微抬,清冷的眸子若星。
在方锐突破玄域境后,对她有了无形的隔阂,两人之间,犹若陌生人,基本不会主动找来的。
“雪儿手中的画,可是虞道友施法?”方锐语气少有的急切。
“是。”
“可能帮我施法一幅画卷?”方锐手腕微颤,取出三娘子那幅画卷。
“赋灵,还是点灵?”
“两者有何区别?”
“赋灵一时,点灵长久。”
“点灵。”
虞云澜沉默了下:“好。”
七彩光芒升腾,她的造化领域出现,浓缩化作一条彩虹桥,没入画卷,自身眉心亦有一颗璀璨光点飞出。
那幅画卷,在玄奇造化光芒下,材质仿佛变为了琉璃一般,袅袅光气从中升腾,先是圆月消失,随后画中人儿,也是不见了。
唰!
画灵出现,正是三娘子相貌,却高不过一尺,双眸若水晶,懵懂清澈,翩翩起舞升空,裙摆间有着流苏一般晶蓝色光焰,飞起落坐在那轮月亮上,好似嫦娥仙子,晃荡着脚丫。
“咿呀!”
她突然看到了方锐,莫名亲昵的感觉生出,咿咿呀呀飞来,贴着方锐脸颊,轻轻蹭了蹭。
那般熟悉的眉眼,那般依稀的温柔,方锐本以为随着时间淡去的情感,此刻,如火山喷发般涌动而出。
轰!
一幕幕旧忆浮现眼前。
常山县,那个一切最初之地,两人初见;
两年时间,她陪伴着走过南境三州,甘苦与共;
淮阴府,柳盼儿一事后,月下诉衷情,她长发如瀑,浅笑嫣然;
到了上洛,几十年相守相知,最终放弃容颜不老,她握紧方锐的双手,说:‘锐哥儿,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变老啊’;
方薛氏去后,她伸手抚平方锐眉梢的皱纹:‘锐哥儿,我好怕,怕走在你前面,那般孤独……我怎么忍心看着你承受?我怎么放心你啊?’
……
胸膛中的激荡热流,冲入眼眶,刹那间模糊了视线。
呼!
方锐深吸口气,压下类似近乡情怯的颤栗,伸手去抚摸这好似重生的三娘子。
唰!
她好似害羞、好似受惊,一下子钻入画中,不出来了。
方锐无奈笑笑,目光宠溺,看待她……如妻如女。
这一刻,他心中生出明悟。
“我的道路,从非天魔之道,无情无性,无恃无心。”
正是:君非寡情人,缘何言太上?
“我的道,乃是有情众生之路,非为锚,非为执,只为本心。”
识海之中,神魂在蜕变,愈发澄澈透亮。
方锐对此却并不在乎,只是看着这幅画,满足笑着珍而重之收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