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乃一代圣君正文卷第302章再敢往前一步者,斩!杭州城的小雨还在下,又因为天冷,其实很多人躲在屋里,这样倒是避免了混乱。 原先不管多么声势浩大,但一旦真的动了屠刀,大部分人还是被吓到了。 杀过人的杭州城忽然间变得很安静。 毛语文骑着棕色的壮马来到李旻住的宅院之前时,街道两旁连一个人都没有。两名锦衣卫上去把门撞开。 等他们进到院落里,老头儿和年轻的婢女瑟瑟发抖的下跪,却不见正主。 毛语文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在指引之下又过了一进院落,到了里面就发现有两人坐着对弈。手中捻的就是黑白子。 锦衣卫持刀迅速逼近,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两人,一个留着老长的胡子,民间俗话叫美髯公。 一个颇为肥胖,自己低头都看不到脚的那种。 不过穿着皆为绸缎,一个为蓝,一个为青,两人伸手落指,那手指葱白。 毛语文远远地就看到这个细节,看来都是从小就没干过粗活的富家人。 锦衣卫虽说阵仗不小,但两人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秋分对局坐,棋上竹荫青。映竹无人见,时闻落子声。子暘兄,承让了。”肥胖一些的男子大抵是赢了,虽说拱手谦虚,但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李旻字子暘,他此刻也像老小孩一样,“再来再来,刚刚不算!” 李志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落子无悔,怎么能不算呢?况且贵府来了客人,还是先接客紧要。” 毛语文穿过廊亭而来,因为遭了雨,每过一步,地上都印上了水渍。雨水做的脚步一直到木桌前才停了下来。 “不错,落子无悔。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如果能随意反悔,那就乱了套了。” 李旻、李志两人的表情皆有变化。 毛语文, 这个名字他们已经听了很多年了。 “毛副使,许久未见了。” 李旻可以说这个话。 弘治十七年,他才丁忧回乡,先前虽然相交不深,但是他们平日里多多少少还是碰过面的。 但胖子李志最多只当过知县,后来觉得当官没有意思,不如每天写写文章、看看跳舞。当然了,没钱就不要学人家了。 “大约也要有三年多了。”毛语文知道,李旻当初也在詹事府做过官,“原来我只想过在京师抓你,没想到要跑到杭州来。朝廷的规矩你都懂,应当不用我多言了。” 所以李旻才坐在这里等。 而不是像某些心存幻想的人会想到逃跑。 “毛副使会下围棋么?坐下手谈一局?” 毛语文掐了掐腰,左右两边看了一下,“今日算是碰上老朋友,应该的。” 李旻开怀而笑,“请。” “就下一盘啊,多了没时间,赶着抓人。” 这话说的…… “这次抓多少人?” 毛语文手中捏着子,眼睛盯着棋盘,说:“没说多少人。抓一人能开海,我就抓一人,抓一千人才能开海,我就抓一千人。” “陛下为何如此坚决的要开驰海禁?” “您是当大学士的料。但这个问题问得很不聪明,因为没有问对人。” “副使本身也不想知道缘由?” 毛语文抬了抬眼,这个话,问得很有意思。 “李先生,我是锦衣卫,我还过得不错,您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因为我想得少。” 李旻听了就明白了。 但他摇头,“可惜。” “可惜什么?” “过得糊涂叫聪明,太过聪明叫糊涂。天下很多事就坏在了这里。你说,可惜不可惜?” 毛语文忽然也来了兴致。他夹着黑子,指了指这外边儿的雨幕,“李先生,你知道吃不饱穿不暖,这样冷的天气还要在破庙里面躲雨是什么滋味吗?” “在下知道副使起于微末。” “所以,你说得可惜与不可惜,都不重要。” 李旻还是摇头,“天下需要副使这样的人,也需要在下这样的人。若是人人都不想生与死的意义,不想为什么,这也不见得是好事。” 啪。 毛语文落子,“你是朝廷官员,可以有上疏陛下的机会。所以回去写上几行字,告诉朝廷钱塘李氏会遵从圣旨,往年走私所得尽数上缴朝廷,日后行商则只从市舶司过。这样,一切就尚有转机。” 李旻不说话,“输掉的局,在下会认的。”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和皇上相斗。” “这其实就是在下与副使的不同之处。” “你要的是满足你心中的那个读书人的道。但我要的是家里的人能等到我。你不要觉得自己无愧于天下,天下好好的,不需要你愧与不愧,但你的家人肯定不会好,你有愧于他们。” 话到此处,可以结束。毛语文也站了起来。 但李旻这个时候却不复刚刚一般神色轻松,而且像是忽然失了魂一样。 一旁的胖子李志也觉得奇怪,“子暘兄,你怎么了?” “钱塘李氏毁于我手……钱塘李氏毁于我手啊……” 李旻最后只念叨着这句话。 但毛语文已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一个锦衣卫副使可不是观音庙里供的菩萨。刚刚那些话是看到旧年曾相识的份上才絮叨的,毕竟,他这么些年也遇不到几个熟人。 “来人。” “在!!”众人大喝,气势如山。 “拿下!” “是!” 毛语文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并对着身边的下属下令,“杭州城士子聚众闹事、惑乱人心,煽动百姓对抗朝廷开海国策,本使命令你们深入查探,将几日以来所有有关的士子全部捉拿归案。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末将尊令!” 接着毛语文动作不停,冲到外面之后直接骑上快马,大喝一声便往巡抚衙门而去。 紧随他其后的则是一队一队的锦衣卫,这些精壮汉子都是这几年毛语文精心挑选,一个个虎背蜂腰,如此狂奔于杭州街头,还真有一种无人能挡之感,也给秋天增添了更多肃杀的感觉。 一切的安静在这个时候不再存在。 这帮聚起来的人,哪里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性,基本上查一个就是查一群,所以不断的有民宅被踹门而入。 入门之后锦衣卫甚至能叫得出主人姓名,因为能问得到。 这个画面接连不断的发生,从屋里出来的,有的如泼妇一样撒泼打滚,有的如丧家之犬吓得魂飞天外,还有人打死不认,哭着说抓错了,当然也有的高呼‘朔气日夜深,我行何壮哉’慷慨赴难。 一时之间,杭州城哭声震天,惨状连连。 就是官府里的人也在府衙中扶额长叹,焦急万分,但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直到第二日,情况开始有些不一样,眼看就是要死的局,这些读过书的聪明人,当然也不会就在家中坐着等着人来抓。 李旻有那个觉悟,很多人其实还没有呢。 所以也不知谁想了个办法,十来人一凑,再相互间说说,竟然慢慢聚集起了数百人,这样大的规模要说直接杀了……拿刀的人开始犹豫, 主要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士子。 如果啥也不是,那几百人也不算个啥。 就在这犹豫之间,人群慢慢的聚集到了巡抚衙门之前,到了以后,这帮有功名的读书人啥也不干,就是哭! 嘴巴里说的无非就是‘太祖啊,太宗啊’之类的话语。 那意思,现在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原来王琼在屋子里躲得好好的,万没想到会被来这么一手,再说了,满大街的锦衣卫他们怎么过来的? 等到了外面一看,好家伙,乌央乌央的全是人头。 毛语文也听说了情况,他并谷大用一路紧赶慢赶,又绕着道儿从后门入了府。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说不定此次之案就要办成正德朝的第一大案、也是本朝开国以来有名的大案了,往前翻史书找不到几件,往后估计也不会有多少。 他们这些人的名字也都会落在史书之上。 所以动静闹得这样大,谁也没办法轻易的下定决心。 毕竟,最新的圣旨旨意也还没有到。 巡抚衙门大门紧闭,王琼一向从容,但此时也有些焦急,面对锦衣卫他不敢多说,可还是忍不住抱怨,“锦衣卫大索杭州城,本是一击即溃之局,如何能让这些人形成这样的规模?先前就半分也没有察觉吗?” 毛语文心说劳资刚抓了一个江西巡抚,你搞得不好,也要一起抓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讲话,“王中丞,陛下有圣旨,要在浙江开海。在本使来之前,杭州城明明就已经士心不稳、民心不稳,却不知巡抚衙门除了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以外,还做了什么?将来陛下要是问起来,中丞觉得本使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