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大营最偏僻的一间营帐内,欧阳充盘腿坐在地上,心中充满怨恨。
他帮武承嗣做了那么多事,哪知对方最后却翻脸不认人,定了他死罪。
明明当初两人有过约定,只要他将功补过,武承嗣就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武承嗣却说:“不错,我是经过慎重的考虑后,才决定判你死罪。”
如此不讲信用,这些朝廷狗官果然是半点信不得,比之江湖下九门还不如。
本来他也想过要逃跑,只可惜诸葛三元凶残的打断他一条腿,又给他戴着手镣和脚链,他根本无法逃脱。
心中正怨愤难平时,忽然帐幕被人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欧阳充抬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诸葛南笑嘻嘻道:“本来是要将你押往辕门斩首的,不过你忽然又有了点作用,所以我们改变主意了!”
欧阳充冷冷道:“呵,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们了?”
“你确实应该感谢我们,也应该庆幸自己又有了利用价值。”
“你们这帮毫无信义之辈,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吗?”
“不用你相信,你只需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去哪?”欧阳兄一愣。
“少废话,跟我来就是了。”
就这样,欧阳充被带出营帐,上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离开军营后,马车向西缓慢地前行着。
最令欧阳充吃惊的是,跟着马车的不仅有十几名精干军士乔装保护,就连诸葛三元也乔装打扮,随行保护在侧。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
越王府大堂。
“这算什么大事,不过一个江湖人物而已,你这样急匆匆将我喊过来做什么。”
大堂内,杨副帅和陈硕真分别站在韩王和越王后面,杨思俭和司徒信则坐在客位上。
杨思俭并不是越王请过来的,而是特意过来向越王道谢。
如果没有越王及时提醒,他恐怕已经栽在武承嗣手中。
越王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那名江湖人身边有谁在保护?”
“谁?”
“诸葛三元!”
昨日之前,这个名字还不会让在场的人有太多想法,然而昨晚诸葛三元当着四大高手和王府众侍卫的面,将高君会给救走了。
就连越王和韩王也明白了诸葛三元的厉害。
陈硕真和司徒信更不用说,两人与诸葛三元动过手,深切体会到深不可测的感觉。
只有杨副帅那双暴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就像个死人。
越王继续道:“除此之外,武承嗣还找了个易容高手,伪装成那名江湖人的模样,上了另一辆马车,由一千军队保护着向北而行。”
“他这是做什么?”韩王瞪眼道。
杨思俭沉声道:“这是一些镖局运暗镖的办法,用明镖掩人耳目,从而保护暗镖不被人注意。”
韩王更加吃惊,问:“那名被当做暗镖的江湖人是谁?”
“欧阳充!”
“这家伙是做什么的?”韩王又问。
杨思俭道:“他原本是屠洪手下的一名海盗,后来被武承嗣抓捕,很可能已经投靠了武承嗣。”
“区区一名海盗,武承嗣干嘛如此费心保护他,难道还有谁会对他不利吗?”韩王抓了抓头,一脸困惑。
越王没好气道:“王叔,在这淮南道地区,能让武承嗣如此防备的人,除了咱们之外还能有谁?”
“我们?他防我们做什么,我们对那名江湖人又没兴趣!”
陈硕真轻轻道:“欧阳充之前一直待在长夜岛。”
韩王脸色大变:“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他知道咱们的计划吧?”
“我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泄露计划,但是……”
“但是什么?”
陈硕真蹙眉道:“这个人武功很不错,又十分狡猾,他若是有心打探消息,很有可能被他探听到什么。”
韩王怒道:“你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待在长夜岛?”
陈硕真淡淡道:“他是屠洪的人,而且被官府通缉,长夜岛从来不会拒绝这样的人。”
韩王本见陈硕真竟然敢和自己顶罪,顿时气的怒发冲冠。
越王急忙劝道:“王叔,有些事情是很难预测的,陈道长当时也没有想到欧阳充会落入武承嗣手中,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应对吧。”
韩王沉默了一会,问道:“欧阳充的消息,你是从他那里得到的吗?”
越王默默点了点头。
韩王又道:“你怀疑武承嗣是从欧阳充口中问到了什么,所以才送他去长安城,让他向皇帝和皇后亲口说出来?”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能让武承嗣这样保护欧阳充。”
杨铉忽然道:“这样说来,武承嗣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越王沉默了一会,苦笑道:“恐怕是的,咱们要想完成计划,非除掉武承嗣不可了。”
“那就奇怪了,欧阳充被武承嗣抓住那么久,武承嗣应该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为何不早早将欧阳充送走,非要等到现在?”
杨铉的声音干巴巴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然而他的话却提醒了众人。
“也许欧阳充是最近才开口的。”司徒信摸着针刺般的短须说道。
“那欧阳充为何之前不开口,非要等到现在?”杨铉又问。
众人都不说话了,纷纷看向越王。
越王叹了口气,道:“本王一开始也有些怀疑,不过他传来的消息说了,欧阳充是因为司徒宏死了,才突然决定开口的。”
韩王叫道:“这是什么理由?”
司徒信叹道:“王爷,您不太了解江湖人,欧阳充当初无处容身,是小儿收留了他。”
“那又如何?”
陈硕真淡淡道:“江湖人最重义气,欧阳充之前熬着酷刑不开口,很可能就是因为司徒宏,如今司徒宏一死,他也就没必要为我们守秘了。”
韩王瞪了杨思俭一眼,道:“你那晚干嘛要带司徒宏过来,他死了不打紧,反倒连累了我们!”
杨思俭和司徒信齐齐变色。
越王怒道:“王叔,杨都督是我请过来的,他的人为了咱们而死,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韩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越王沉声道:“如今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只有同舟共济,才有可能共渡难关。谁再破坏内部团结,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越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刚才那些话我也不是有意的。”
“无意的也不行!”越王严厉道。
韩王竟有些怕越王似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杨思俭低垂着眼睑,道:“事到如今,咱们需得想个法子,让欧阳充再也不能开口。”
韩王立刻抬起头,道:“还用想什么法子,直接派人去杀了欧阳充不就行了。”
司徒信沉吟道:“欧阳充本来武功就不差,身边又有诸葛三元保护,只怕想得手并不容易。”
韩王转头看向杨铉,道:“怎么样,你有把握吗?”
杨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韩王满意的一颔首,道:“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们不必担心。”
越王凝重道:“虽然杨副帅有把握,但毕竟事关重大,还是让陈道长和司徒岛主协助杨副帅一起行动吧。”
韩王和杨思俭都没有拒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攸关各方存亡的时刻,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
扬州与濠州南北交界处,有一个十分有名的三岔口。
从这里向北就是濠州,向西就是滁州,向南则是扬州,因此本地人将这处路口称为三州口。
有人流汇聚,便有商机。
一开始这里只是开了几家客栈,后来商铺渐渐多了,民户也多了,结果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小镇。
名为三州镇。
三州镇的中心,便是三州口,小镇的第一家客栈“安顺客栈”便开在口子处。
一名华服老者就站在客栈外的一家布店门口,一动不动的望着客栈,已经望了一个多时辰了。
布店老本原本嫌他碍事,想赶走他。
然而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的脸后,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没有开口的勇气,只好灰溜溜回去了。
空中乌云低悬,仿佛要掉下来似的,似乎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因为天气原因,街上行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布店的生意自然也差了。
店老板无聊之余,便盯着门外的华服老者,仔细打量他衣服上的布料。
作为一个布店老板,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分析别人身上布料的出处。
忽然,一眨眼的功夫,他发现华服老者身边多了一个美丽的女道人,他大吃一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再向门外看时,华服老者和女道人竟都不见了。
司徒信正沿着一条小路,向西面狂奔,一面跑着,一面向旁边的女道人问道:“他们怎么会突然发现的?”
陈硕真沉声道:“诸葛三元毕竟也在,他可大理寺卿,最擅长追踪和反追踪。”
司徒信皱眉道:“我瞧见那些保护欧阳充的侍卫都还在客栈中。”
“他们故意让那些侍卫留下,就是为了迷惑我们,两个人却悄悄跑了。”
两人虽说着话,脚步却丝毫不停,在山野之间如同鬼魅一样迅速纵跃。
“以他们俩的速度,咱们只怕未必追的上他们。”
“我们可能不行,杨铉却一定能追上他们。”陈硕真淡淡道。
司徒信忽然笑道:“听说你师叔就是死在杨铉手中,我还以为你会很恨他们。”
“那个时侯,我要推倒李氏王朝,他们身为皇室守护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陈硕真轻描淡写的说。
司徒信感叹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陈硕真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道:“想不明白你就慢慢想。”
司徒信还是问道:“你这样一个造过反的人,身上的罪行比老夫认识的所有人加起来还多,越王到底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
陈硕真冷冷道:“你真的想知道?”
司徒信悚然一惊,勉强笑道:“我若是知道了,越王殿下是不是就不会放过我了?”
“你说呢?”
司徒信哈哈一笑,道:“我这个人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能够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我不问,你也别说。”
陈硕真忽然停了下来,司徒信也停了下来,两人眼中都发着光。
小路十分笔直,左边是一片田地,右边是一片小树林。
一身黑衣的诸葛三元和一身白衣的欧阳充,正被堵在小路上。
他们前方五丈外,杨铉如同木杆子一样矗立着。
他身后有两名戴着狐脸面具的人,另外还有一模一样的四名狐脸面具人,分别站在田野和树梢上。
这些人除了面具款式和杨副帅不同,衣着和杨副帅一模一样。
很显然,他们全都是不良人。
前、左和右三路都被封死,陈硕真二人的到来,将后路也彻底堵死。
司徒信盯着两人瞧了一会,看到诸葛三元那张红润的脸,他便想起了儿子的惨死。
“诸葛老头,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将人从我们手中救出去!”
诸葛三元一言不发。
欧阳充看见眼前局势,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道:“老岛主,陈社主,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欧阳充,你也是个老江湖,这时候问这种问题不觉可笑吗?”司徒信冷冷道。
欧阳充急忙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如果要杀诸葛三元,尽管动手,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说着还向旁边退开几步,与诸葛三元保持距离。
司徒信冷笑道:“欧阳充,事到如今你就别装蒜了,我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表示我们一切都知道了。”
欧阳充心中一惊,道:“老岛主,您有话还请明言,我虽然被他们抓住逼问,但绝没有泄露少岛主的身份。”
司徒信恼怒道:“你少避重就轻。”
陈硕真淡淡道:“司徒岛主,在这种情况下,你莫非还指望这人自己承认不成?”
欧阳充惊恐不已,急道:“陈社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你们的事,您的长夜岛也是官军攻破,与在下毫无关系呐!”
就在这时,诸葛三元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
陈硕真脸色微变,道:“不好,他们在拖延时间。”话一说完,利剑瞬间出鞘,向二人冲了过去。
杨铉比他更快,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欧阳充身侧,双枪已在手中,一出手便是最凶猛的杀招。
欧阳充武功虽然不错,但相比陈硕真、司徒信都要差上一大截,又怎会是杨铉的对手。
他勉强躲过一枪后,旋即被另一枪在手臂上划了道口子。
幸好诸葛三元帮他夹住了陈硕真的一剑,不然他恐怕顷刻间便命丧当场。
陈硕真已经是第二次被诸葛三元夹住自己的剑锋,这次她早有准备,忽然松开剑柄,身子一跃而起,足尖踢在剑柄上。
诸葛三元动作比她更快,夹住长剑的两根手指往回一收,陈硕真便踢了个空。
诸葛三元捏着长剑,转身用力一投,长剑便射向杨铉。
随后他纵身而起,躲过司徒信的一刀,双脚连踢,将两名不良人逼退。
一刀白光闪过,诸葛三元短刀闪电般出鞘,划向另一名不良人的咽喉。
那不良人的长剑距离诸葛三元还有两尺,诸葛三元这一刀虽快,他如果后退的话,还有五分机会活命。
然而他毫不后退,长剑脱手而出,射向诸葛三元。
诸葛三元短刀在他咽喉上划过,随后身子后仰,躲过这一剑。
就是这么一耽搁,欧阳充那边发出连连惨叫,双肩都被杨铉刺穿,脸上和后背上分别挨了一刀一剑。
杨铉动手毫不容情,两指成剑,向欧阳充咽喉插了过去。
诸葛三元忽然暴喝一声,刀光快如流星闪耀,将陈硕真、司徒信和两名不良人逼退。
伸出一脚踢向杨铉的手,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杨铉手指一伸一收,欧阳充咽喉上便多了一个红色的小洞。
这时,诸葛三元一脚已经踢到,一名不良人忽然飞身挡在杨铉身前,替他挡住这一脚。
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这名不良人整个胸膛都塌陷下去。
诸葛三元怒吼一声,回身连挥几刀,将陈硕真和司徒信逼退,纵身而起,向田野纵去。
没有人去追他,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杨铉先小心翼翼的割下欧阳充的脑袋,这才走到那名被诸葛三元踢中的不良人身边。
“副帅,给我一个痛快吧。”从狐脸面具后面传出一道女子声音。
杨铉默默点了点头,这名手下已经活不成了,取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陈硕真和司徒信都是一方大佬,见惯了这种场面,并没有太多感慨,两人更忌惮的是不良人的实力。
杨铉这六名手下,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也不知他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杨铉用一个布袋将欧阳充的脑袋系在腰间,也不和陈硕真二人打招呼,转身便向扬州城返回了。
他的四名手下背负着两名死去的同伴,静静跟着离去了。
荒凉的田野小路上,顿时只剩下司徒信、陈硕真和欧阳充无头的尸体。
司徒信忽然道:“今日是我们和他一起围杀别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被围杀的就是你我了。”
陈硕真冷淡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吧。”
司徒信冷笑道:“也对啊,你如今成了越王的爱将,自然不用担心这一点。”
陈硕真冷冷盯着司徒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徒信仰天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走吧,老夫想一个人待会。”
陈硕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
……
夜,深夜。
袁书同睡的很浅,因此一听到手下的敲门声,便立刻爬了起来。
敲门的是一名亲信手下,门一开,便说道:“使君,大都督的人来访,好像很急,正在偏厅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