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宋万乾带着一众定南守将立于定南北门外的路边,目送着虎贲离去。 “将军,他们真地就这么走了?”待虎贲的队尾在视野中消失,一名副将对宋万乾问道。 宋万乾眺望着虎贲北去的方向,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思绪万千。 此前在府库外,他向杨昊提出那个请求时,心中并未抱多大希望。 那个请求,便是牧天豪在战前对他交代的第三件事。 牧天豪说,万一联军战败,楚军来攻,取下定南,而城中粮食又未及转运出去的话,若带兵之人是宁远将领,尤其是杨家之人,那么,宋万乾当就粮食一事据实相告,并以南院数千万百姓生计相求,或许可为南院百姓保留下一些救命粮。 当初听到这第三件事时,宋万乾心中甚至比对第二件事更不以为然。 杨家之人? 杨延平已经残废了二十年,即使楚军兴兵报复,杨延平怎么可能亲自带兵进入天狼? 杨延平不来,那杨家另外一个可能带兵的人便只有杨弘义了。以杨弘义的年纪、身份和地位,大楚也不可能让他如今再次带兵进入天狼。 至于杨昊,则从来不在天狼乃至所有七国统兵之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身在南院,宋万乾等人对杨昊的了解颇多,知道此子身体颇为孱弱,于政生之上倒是颇能折腾,但绝对谈不上勇武,更未带过兵。 况且,即使真地是杨家之人亲自带兵取了定南,宋万乾也不相信,就凭几句话,杨家之人就会给南院的百姓留下什么救命粮。 七国这些年东征西讨,什么时候怜悯过那些被他们打败的人? 哪一次战胜之后,七国不是尽取所有战利品,甚至恨不能刮地三尺? 像粮食这么重要的物资,谁又会嫌多? 昨夜败兵逃入定南,绘声绘色地将杨昊只身杀入联军阵中大肆捣乱直至诛杀卜泽与安培松并击断牧天豪的帅旗之事说出时,宋万乾等守将根本就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因为,败兵所说的杨昊,与宋万乾等人了解到的杨昊,完全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及至先前杨昊率领虎贲兵临定南城下之时,宋万乾等人看着他横枪立马立于城外的模样,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宋万乾甚至在心里想,在那张护面下,或许根本就是另外一名宁远的将领。 直到宋万乾请降,被带至杨昊身前,看到拉起护面的杨昊,宋万乾才知道,对方真地是杨昊。 也是在那一刻,宋万乾心里觉得,百万联军,或许真地败得不冤。因为,不论是天狼也好,还是其他几国也罢,这些年为了摸清宁远的情况,包括宁远所有重要官员的情况,尤其是杨家人的情况,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力,折损了多少探子,结果却连杨昊如此神勇且宁远有这样一支恶魔般的骑兵都不知道。 天知道宁远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样贸然去攻,怎么可能不败? 而当宋万乾提出那个请求时,他的心中,既有希望,亦有忐忑,而且忐忑更多。 有希望,是因为牧天豪交代的第二件事已经应验了。 牧天豪既然能够料定第二件事,那么,对这第三件事,牧天豪的判断应该也不会差很远。 忐忑更多,则是因为粮食实在是太珍贵了。 宋万乾相信,这些粮食,不仅对南院极为珍贵,即便是对宁远来说,也绝非可有可无之物。 此次大战的结束虽然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快太多,但从七国大张旗鼓地开始向南院边境屯兵到大战开启,已有月余时间。 根据南院获得的情报,这月余时间,宁远也在不断地向雁门调兵遣将。 调兵遣将,就要消耗物资,尤其是粮食。 按照宋万乾的计算,加上民夫,这月余来,宁远每天为备战而消耗的粮食至少不低于万石。也就是说,这一个多月下来,宁远仅仅为备战消耗的粮食已经有好几十万石。 这府库之中的粮食,毫无疑问对宁远的粮食消耗也会是一个极大的补充。 而杨昊真要取粮的话,一定会优先取最好的粮食,也就是南院征集来的那些粮食。 所以,宋万乾虽然提出了请求,心中却没有任何把握。他唯一的希望是,杨昊能够真如牧天豪所说,格外开恩,为南院百姓留下一些救命粮,哪怕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也好,至少可以让南院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在这个严冬。 但是,宋万乾万万没有想到,杨昊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不仅对府库内的粮食颗粒未取,甚至还将本来打算全部带走的军马给他留了八千匹,以便定南能够更迅速地将征自南院的粮食尽快再分回到百姓手中。 “将军,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朝着西京而去。我们是否需要将定南失守的消息传给西京和沿途守军?”见宋万乾只是看着虎贲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另一名副将问道。 “不必。”宋万乾摇了摇头,接着解释了一句:“大军战败的消息,狼主此刻想必已经获悉。如我所料不差,此时必然有大量侦骑从西京及沿途各处赶往这个方向。这支楚军并未掩藏行迹,他们会碰上的。“ “将军,这支楚军真地敢去西京?他们不过才几千人。“又一名副将道。 宋万乾又沉默了。 是啊,这支楚军确实才几千人。但是,就是这支不过几千人的队伍,却在野战之中将百万联军杀得溃不成军。也是这支不过几千人的队伍,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攻破了定南。 此时这支楚军孤军深入天狼,那个谜一样的杨家世子,怎么可能会没有考虑过所有的危险?知道有危险,他们却依然大摇大摆地来了,只能说明,所有的危险,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或者是早就有应对之法了。 “派一队斥候跟着他们。”沉默片刻,宋万乾道。 “记住,只是远远地跟着,将他们此去沿途的主要消息传回即可。切不可靠近!“说罢,宋万乾又叮嘱道。 “是,将军!”一名副将应了一声后,又问道:“我们真地要捣毁军械吗?” 其余众将也都看向宋万乾。 损毁军械,本就是重罪。捣毁那么多的军械,将来狼主若是问起罪来,定南所有守将的脑袋都要被砍上好几遍都不够。 “捣毁。”宋万乾毫不犹豫说道。 “将军,我们是不是先等等?狼主若是获悉这支楚军的消息,必然会调集大军前来围剿。”另一名副将道。 他的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 联军虽然战败了,但此次伐楚,天狼出动的主要是南院的兵力。东院未动一兵一卒,西院和北院也还有大量兵马可以调动。以狼主的性子,得知大军战败,又知道杨家世子亲自率兵进入了天狼,不论是为出一口恶气,还是为擒下杨家世子以便将来与宁远交涉时多一个筹码,必然都会兴兵前来对其进行围剿。 而狼主一旦获知大军战败的消息,必然会知道这支楚军不好对付。如此一来,狼主不动则已,动则必然会出动绝对的优势兵力,再辅以主场作战之利,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这支楚军歼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定南便完全没有必要冒险捣毁军械了。 “捣毁!我是主将,万事由我承担。“宋万乾用更为肯定的口气说道。 说罢,宋万乾又看向虎贲北去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众将说道:“他们已经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将军,如今城门已破,城外那些从雁门逃过来的人怎么办?“一名副将问道。 “放他们进城吧。“宋万乾唯一思索,说道:“这个楚军既然把粮食留给了我们,我们也无须再担心奸细之事了。告诉那些人,入城之前,必须先放下武器。” “将军,先前聚集在城外的败兵已不下数万人,而且以咱们天狼以外的兵将居多。属下担心,他们不一定会听令。”另一名副将提出了顾虑。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开始分发和转运粮食,没有精力和人手浪费在其他事情上。调集两千人前往城门,告诉城外那些败兵,要么放下武器,要么不允许进城。否则,杀无赦!”宋万乾脸上闪过一丝狠辣,说道。 说罢,宋万乾不再停留,转身朝城内走去。 回到府中,召集城中文武将诸事又交代了一番的,待众人离去,宋万乾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好一阵子步,复又坐回身去,提起笔来,在一张信笺上写下了几句话:“此次入我朝之楚军,不可力敌。若狼主执意要战,唯有以大军固守西京,方有一线希望。切不可出城战之!切切!” 写罢,宋万乾仔细将信笺折好,塞入一个小圆筒之中,走出房门,一声呼哨,招来一只信隼,将圆筒绑在信隼腿上,然后一振手臂,信隼疾速升空,朝着西京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