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六月,十年一开花的灯台树便名如其意,满树灯台一般的花蕊。
青白客栈那边儿,有位年轻人要去参军了,他临走前就想听一位姑娘用自己送的琴一曲白雪,可惜他从日中等到日暮,那位姑娘始终没有现身。他只好硬挤出个笑脸,拖着长长影子,直去西北。
不是杨念筝故意端着架子,是她觉得,与其让他觉得还有机会,倒不如彻底些,对大家都好。
你喜欢我,我拦不住你,但我做不到昧着良心说我也喜欢你。
舒珂陪着杨念筝待在屋子里,一整天。
等到那个年轻人走了,舒珂这才长叹一声,嘟囔道:“我忽然想回家了,我觉得我就跟这个姓冯的一模一样,小五味是真无味,我上赶着投怀送抱都不行。”
杨念筝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要是十几岁或是二十出头儿的年纪,自己或许真不忍让他黯然离开,可自己毕竟不是孩子了。
有两件事,最容易让人很快长大,一种是少年时吃了长大后的苦,一种是一个人去到了异国他乡。
所以她觉得,长大之余,好像又长大了。
有时候杨念筝甚至在想,忘了家乡话,可能吗?
女子笑道:“想回去就回去,又不远。要是啥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很远,搭乘渡船,十天半个月就能到。再说了,日后咱们青椋山会有自己的渡口,会越方便。”
舒珂一直对那个没见过的山主很感兴趣,说起了青椋山,她便好奇问道:“念筝姐姐,山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念筝脱口而出:“年轻人。”
圆脸姑娘使劲儿翻了个白眼。
她忽然叹气道:“白舂姐姐啥时候回来啊?这一趟,走的也太远了吧?听说去江南了?那有啥子好逛的嘛!还不如跟我去渝州吃火锅儿嘞!”
杨念筝笑道:“路先生要去金陵找个厨子,准备让白姐姐去学一番经营仙家客栈的嘛!”
之前青椋山来了个护山供奉,叫阿达。只是个金丹境界,但顾衣珏明显不敢惹他,那孩子瞧着着实有些莽撞。人家要是说跟你是朋友,那就能聊几句,要是不乐意跟你做朋友,动不动就要打人,可不管你男的女的。好几次高先生就差点儿给阿达揍了,不过后来听说怎么又和好了。那位护山供奉在山上待了没俩月,就跟着跑来此处的夏官还有高先生去了一趟儋州,回来的时候拉了一船花梨木,后面还陆陆续续送来了几船。多出来的花梨木,都用在修建铺子了,所以渡口还没有建成,估计坊市就先好了。所以啊,白舂得去学学怎么让一座仙家客栈不亏钱,
据说路阂还要去绑回来个厨子,做菜贼好的那种。
客栈里头,现在就缺个好厨子。
青椋山下的小屋子,如今最喜欢跑去找张五味聊天儿的,除了个赵长生,还有周放,当然还有是不是来“视察”的白小豆。
那三人,俨然已经是好朋友了。
至于一天到晚不晓得在忙什么,可能是忙着闲的百节,跟一天到晚看似很闲却其实很忙的顾衣珏,他们走的近些。不过得加一个喜欢趴墙根儿的白小豆。
路阂跟袁塑成,太忙了,没空找人拉家常。倒是白小豆时不时骑上小毛驴,顺便去一趟那片无名湖畔,然后去渡口那边儿,找袁塑成往玩儿。
至于一个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的阿达,好像跟谁都关系不太好,但跟谁都能乐呵聊天儿。
前提是,他得当你是朋友。
而女子那边儿,常在客栈这边儿的白舂跟杨念筝,以及打从来了之后就住在这儿的舒珂,三人关系最好。当然了,得加一个白小豆。
还有常年在迟暮峰后山种花种草酿酒的潭涂,还有关荟芝,白小豆。
哪儿哪儿都有白小豆,所以她才是最忙的。
小丫头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半儿用。
谁都不知道,白小豆其实有一个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行程册子。
每月的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她打完拳写完字,得爬一趟青椋山,在山巅那处残垣断壁烧香。其余时间,例如初二,她要去那个泥鳅湖里,找只有她瞧得见的小红鱼聊天儿。初三,她得去跟顾剑仙谈心,至少她以为她是在跟顾衣珏谈心。每个地方走一遍,差不多就十天了。所以一个月要是有三十一天,她就能“休沐”一日。要是只有三十天,她就没得休息时候喽!
最烦人的就是二月,白小豆总是会学着扶舟县方言,嘟囔一句:“这天爷,日子还缺斤少两的。得给二月挂个牌牌,此月乃缺斤少两之惯犯!”
太阳将要落山,小丫头背着她的剑,一蹦一跳往迟暮峰走去。
那两只驼鹿忒能吃,比三条腿跟自个儿的驴还能吃呢……拉的也多。这才多久,就大了一圈儿,所以白小豆又给自己找了一件事,督促它们,减肥。
瞧着每日乐呵不停的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师傅已经走了一整年了唉!自个儿也九岁了。听顾剑仙说,师傅传信回来,说又收了徒弟,也是女孩子。不晓得师妹长啥样,是不是也是个小丫头?
天色微暮,林子里好不吓人,但白小豆打小儿不怕这个。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丫头,没遇见白猿爷爷之前,最大的梦想就是,人世间真的有鬼。后来她知道了,人世间真的有鬼,可是,迟了。
除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也就张五味晓得,当年在那片天地,白小豆为什么忽然说要绕路走。
已经灵台境界,但自个儿却不知道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往潭涂姐姐哪儿去,时不时踢飞一颗石子儿,动不动拔出木剑,劈砍拦路树枝。
砍得正开心呢,她忽然就瞧见,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白晃晃的团子。
她嗖一声跑过去,弯腰抱起白团子,将其高高举起,诧异道:“这狗怎么脸这么尖,尾巴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