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是霍庭燎终身都不会忘记,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张脸该是怎样的颜色。
“我没想到再次见着,会是这样的场景。”夏千月站在那里,眉目微沉,笑靥寒凉,“廷业,好久不见。”
怎么能说是好久不见呢?
分明是千年不见!
楚羽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她只是觉得这容貌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身段,让她想起了那一夜在永安寺里的女子。
“你看不见的,她都替你看见,还真是情深义重。”夏千月继续道,“可是廷业,你想过我吗?千百年来你一直追着千羽跑,那么我呢?我才是你的妻,不是吗?”
眉睫骇然扬起,楚羽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你说什么?”
“千年前拜堂成亲的是我,可为什么同样一张脸,你却始终不能爱我?”夏千月问,“千羽和我有区别吗?她会的我都会,她能做的我也能做。她不能爱你,我可以,为何……为何你还是选择她?千百年来,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到我死的那一日。你都不肯来见我一眼。”
霍庭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说话!”夏千月咄咄逼人,“你为何不说话,你不想告诉千羽的转生,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吗?她有什么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她哪来的脸和你在一起?这样一个贱人,毁了你的一生,毁了你的所有,就连你的眼睛……”
“够了!”霍庭燎一声吼,“当日是你们自己李代桃僵,是你们自己玩的掉包计,为的便是诱我入宫。夏千月,你自己做的蠢事,不要赖在别人头上。”
“我并不知霍伯息当时要杀你。”夏千月道。
“那是你的事。”霍庭燎抓住楚羽的手,转身就要走。
夏千月拦住了去路,“廷业,我们已经拜过天地。”
“我只跟楚羽拜过天地。”他握紧了楚羽的手。
楚羽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这一对故人,说着自己浑然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故事,脸上的表情麻木到了极点。霍庭燎握着她的手,她都不觉得温暖,只觉得心里寒凉。
原来是旧情人到了,难怪他方才这样震惊。
看不到也能感觉到,还真是情深义重得很。
“霍廷业,你怎么这样无情?”夏千月望着他,“为什么你可以爱着楚羽,就不能爱我?我跟夏千羽长得一模一样,你深爱着夏千羽,为何不能假装我是她呢?楚羽跟千羽相差太多,长得又不一样,你就算要找个替代品,不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吗?”
她轻哼,“不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幽冥血吗?千羽的魂魄在她身上重新凝结,你就把她当成了千羽,可她哪里像千羽?长得不像,脾气不像,能力更不像。廷业,她当不了你的替代品。”
霍庭燎手一松,楚羽的手当下撤了回去。
她退后一步,冷眼看着跟前的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心烦意乱,脑子也很乱。
“楚儿?”霍庭燎凝眉。
“夏千羽?”楚羽低吟。
她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了,再抬头看着夏千月的脸,终于明白原来霍庭燎追寻了千年的女子,便是如此模样。
“所以无妄界棺椁里的女子,是夏千羽?”楚羽面无表情的问。
“对!”夏千月冷笑,“我很确定,那就是千羽。在你们跟霍伯息交手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过了。楚羽,你想亲眼见一见吗?你心爱的丈夫,心心念念的人其实还存在这世上。千年狐皮能让尸身不腐,加上冰晶玄棺,只要佐以幽冥血,就能让死者复生,亡魂归来。”
语罢,夏千月望着楚羽,“现在你知道自己的价值了吗?”
楚羽站在那里,唇角微微扬起艰涩的笑意。
她望着他,“是真的吗?”
“是!”他回答,“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复活千羽,也没打算要牺牲你。”
“是吗?”夏千月笑得凉凉的,“追寻千年,为的就是魂魄转世吗?廷业,骗人可不是好习惯。”
“夏千月。我可以杀了你。”霍庭燎冷了眉心,“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夏千月嗤冷,“我被镇在永安寺下不得自由,你怎么不念旧情救我一次?浪费那么多的修为只为了追寻一个夏千羽,你心里还有我吗?我帮了你那么多,你若是真的心里有我,就不会任由我如此痛苦。”
永安寺下将军墓,生生世世不超生。
楚羽的手在颤抖,她极力的捂住自己颤抖的手肘,里头的印记又开始发热,烫得让她的脑子有些不太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相信谁,相信对她并无恶意的霍庭燎,还是相信大放厥词的夏千月?
前尘往事都不记得,原来没有记忆是这样可怕的事情。
你不知道孰真孰假,也不知道该从何选择。
身上冷得厉害,楚羽冷眼看着二人。
“楚儿?”霍庭燎有些紧张,“楚儿你信我。”
“你每次都让我信你,可你知道吗?信你很累。”楚羽敛眸,身子冷得厉害。
夏千月笑了,“看样子你们的情义,也未见得这么深。”
楚羽嗤冷,“我不信他,就更不信你。夏千月,你活该被镇在永安寺下,生生世世逃不脱束缚。纵然我是被祭给冰晶玄棺的幽冥血承载体,我也有我的利用价值,你有什么?”
“爱不得,自由不得,除了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还能干点什么?也就是我还不想杀人,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夏千羽是什么东西,都不过是我散落的一部分罢了……”
扬眸,眸中猩红如血,再不是昔日的楚羽。
“你……”夏千月骇然怔住,“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千羽。”下一刻,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霍庭燎,“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便是你找的千羽的转生?”
霍庭燎冷了眉眼,“我早就说过,楚儿和千羽不一样。夏千月,你该滚了。”
这一次,他握紧了楚羽的手,“楚儿,你冷静点。”
楚羽也想冷静,可是……可是幽冥血已经沸腾,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沸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她的本源。
“以前的夏千羽,可会嗜杀如命?”她问。
霍庭燎摇头。
楚羽点点头,“那你可能找错人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夏千月深吸一口气,“你不是夏千羽。你到底是谁?”
楚羽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谁来告诉她,她到底是谁?楚英说她一出生就没有影子,后来霍伯息说她是夏千羽的转世,但是现在夏千月又说她不是夏千羽的转世。
那么兜兜转转的,她到底是谁?
从何而来,为何降生在楚家呢?
脑子有些乱,身上有些冷。
她垂眸不语,真的好累。
“霍夫人?”他的声音透着惊惧。
她听出来了,但是不想睁开眼。
他还在喊,她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一次,是真的静一静了。
夏千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楚羽浑身冻结,最后将她自己冻在了冰块之中。成了一具冰雕。这种冰冻之术根本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这幽冥血的力量怎生得这般诡异?幽冥血南都不是只用来复生吗?怎么还能……还能做到这些?
“霍夫人?”霍庭燎发了疯似的喊着。
楚羽懒得搭理,只想安静一下。
隔着冰层,所有的外界之音都会被淡化,安静的世界里她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当梓桐他们看着霍庭燎抱着冰雕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夏千月自然是不敢回来的,她是眼睁睁看着霍庭燎和楚羽离开的,不过目的也算达到了。他们都在逼疯楚羽,都在……重蹈着过去的作为,等着楚羽自行了断。
这样的幽冥血会带着她的怨气,不至于失去功效。
梓桐试着用破冰术,奈何对此竟然没有半点作用,“怎么可能?海族的破冰术乃是三界之中最强的。怎么可能纹丝未动呢?”
在渊道,“是不是你道行不够深?”
“不可能!”梓桐凝眉,“夫人的道行只是借了你的半颗元丹,能深到哪儿去?按理说以我的道行,足以让她破冰化解。”
“那便是这冰,非同寻常。”狐小步左看看右看看,“这或许不是一般的冰,非是水做的所以无法破冰。”
梓桐寻思着,好像有些道理。
“那咋弄?”墩子问。
连霍庭燎都没办法,何况其他人。
“是夏千月……逼的。”霍庭燎道。
“夫人都知道了?”梓桐问。
霍庭燎摇头,“如果都知道了,就不会这样。去一趟无妄界,看看冰晶玄棺是否有所异动。夏千月去过了。不知是否动过手脚。”
梓桐心惊,“奴婢这就去。”
“你是说无妄界?”狐小步很感兴趣,“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吗?”
“少凑热闹!”梓桐不悦。
狐小步紧跟着梓桐不放,“我不耽误你,我就是进去看一眼。虽然一直都听师父说起,但还没有亲眼见过,着实想看一看。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梓桐冷着脸,“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没空跟你胡闹。”
“我不会耽误你的大事,我也不去看什么冰晶玄棺!”狐小步紧跟不舍,“我就是看看里头有什么,是不是跟师父说的差不多,我就一眼!梓桐姑娘……梓桐姑娘……”
梓桐急着办事。可狐小步紧追不舍也是无奈。
“不许在里面胡来,就看一眼!”梓桐冷然。
“好好好!”狐小步欣喜若狂。
进了无妄界,梓桐让伯兮盯紧狐小步,免得他肆意乱走,到时候走不出就得跟这无妄界融为一处。深吸一口气,梓桐亲自下了一趟冥池。
她是海族,所以对于弱水还算可以应付。
棺椁还在,冰晶玄棺浮在冥池之上,薄雾氤氲,看着倒是没什么异样。
梓桐轻轻落在冰晶玄棺上,俯身去看棺椁里的夏千羽。眉目依旧,似乎并没什么异样。想了想,梓桐拂袖掠过棺盖的表面,以便于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有九尾狐皮在,夏千羽的身子历经千年仍旧不腐不烂,恍若初见。
她跟夏千月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夏千月还在外头晃悠,而夏千羽只能静静的躺在这里,与弱水为伍,与冥池和冰晶玄棺一起被锁在这个地方。
千年过去,那一头的白发依旧,眉目依旧。
梓桐轻叹一声,“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如此模样,没想到千年以后你还是这样。因为你,公子困守千年从未快乐过,也因为你,现在公子和夫人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夫人走了你的后路,沉睡不醒把自己冰封。你说你到底是他们的缘还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