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算杜晓慧不说这话,楚羽也要说的。
昨夜的事情,小鹤鸣醒来之后一定会告诉杜晓慧,所以楚羽料定杜晓慧会跟自己解释。
“程锦那事,是我授意的。”费了老大的劲儿,杜晓慧才开口,然后面色死灰般看着楚羽,“小羽,念在你我是嫡亲表亲的份上,可否替我保守秘密?”
“你跟那程锦到底是什么关系?”楚羽问,扭头望着不远处跟墩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鹤鸣,“这孩子该不会是……”
“不!”杜晓慧忙道,“这是方远山的儿子,跟程锦没有半点关系。”
楚羽松了一口气,“那你跟程锦……”
“他是个穷书生,几乎是一无所有。可他满腹诗书,为人恭谨,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我讨厌那些虚伪的世俗,却又不能避免便得虚伪和世俗。”杜晓慧眸色哀戚的望着楚羽,“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可我没办法。”
“这是杜家,我根本没有自主的权力。是,我承认我跟程锦有过非分之念,可我们始终没有越矩。我知道你调查过那口水井的事情,那个死去的丫鬟原本是我的贴身丫鬟。与方远山成亲那一日,是她替了我入了洞房,而我则跟程锦约好了私奔。”
说起这个,杜晓慧红了脸。
这大概是爱一个人最好的证明,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他的记忆里都不会有丢脸与羞愧。有的只是幸福洋溢,还有遗憾。
“可惜了,我们没能跑出睦州。”杜晓慧笑着红了眼眶,“丫鬟被我爹丢进了水井里,就说是那天夜里与人私奔的是她。是我哭着求我爹放过程锦的,否则我也要一起死。我爹没办法,才放了程锦一条生路。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是秀才,也不可能再赴京赶考。是我毁了他的前途,终究没办法在一起。”
楚羽抿唇,“所以这孩子是方远山的,但是方远山知道这些事吗?”
“知道。”杜晓慧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他当时还得靠着杜家才能在朝廷站稳脚跟,否则就算你名列三甲又如何?给你个闲职,你照样得怀才不遇。”
楚羽颔首,“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夫妻就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只是一种交代罢了!”杜晓慧苦笑,“你知不知道夫妻二人同床异梦是什么感觉?睡在一张床上,都只是在履行彼此的责任罢了,利用着彼此的身份地位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方远山为人虚伪。不管做什么都十分圆滑,但我爹让他发过誓,此生不得纳妾,所以他……”
杜晓慧望着楚羽,“他应该也是恨着杜家的吧!那样野心勃勃的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何况我这心里头,还容不下他。后来有了小鹤鸣,我试着努力过要好好的与他过日子,可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楚羽想着,自己跟霍庭燎的关系算是怎么回事呢?
说是同床异梦又不像同床异梦,他对她的宠溺已经胜过了她所能想象。而她呢?她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一颗心总会七上八下,然后渐渐的被他所吸引。
在霍庭燎的身上,有她挪不开的视线,她喜欢这样看着他,这大概是真的喜欢!
“那后来呢?”楚羽又问,“你跟程锦做了什么交易?”
“程锦失去了前途,如今也就是在城隍庙那头当个庙祝,替人写书信或者解签来糊口。他从不主动纠缠我,直到后来杜家出了事,他才来找我。”杜晓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已经为方远山生了儿子,可他从不关心我们母子的死活。鹤鸣见父亲的机会也很少,所以他对程锦的好感远胜过方远山。”
“孩子的感情是最纯粹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孩子不会撒谎。”楚羽凝眉望着她,“再然后呢?”
“就在不久之前,我把鹤鸣的生辰八字给了程锦。其实从鹤鸣出生时便有人算过,他命里阴气太重,我便想着让程锦去找些高僧来。为小鹤鸣做洗礼,让他能远离是是非非。”这是一个母亲最无奈的决定,“我当然知道这些事应该让方远山来做,毕竟他才是小鹤鸣的孩子,可惜啊……”
杜晓慧望着楚羽,“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想来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他跟杜文慧的事情,虽然瞒得很好,可我是他妻子是枕边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只不过不上心的人,怎么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既然他不管孩子,那我管。孩子是我生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得护着。”
“小鹤鸣出了这些事,可方远山却跟杜文慧……你是不是很寒心?”楚羽问。
“我替孩子寒心。自己倒是没什么。”杜晓慧深吸一口气,“他们愿意厮混就厮混,对于杜家和方远山,我早就绝望了,爱怎样就怎样吧!偏偏我娘还是看不穿,还死死守着那大夫人的名头,一辈子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楚羽敛眸,“姨娘也是担心你和小鹤鸣。”
“你知道吗?有时候看到我娘那般懦弱和隐忍的模样,想起了我自己的一生,我会恨。可我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恨又有什么用呢?”杜晓慧苦笑,“恨别人还不如恨自己,是自己无能为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活该!”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把孩子送出去给程锦?”楚羽问。
“我不知道这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的出那么多事,还时时刻刻的指向我和小鹤鸣。我只知道,我要保护孩子。小羽,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救孩子离开这火坑里。能不能帮我,把小鹤鸣带出去!离开杜家,离开方远山。”杜晓慧望着楚羽。
“不太可能。”楚羽道,“你爹还有你娘恐怕都不会答应,让小鹤鸣离开杜家。否则出了这么多事,他们早就该把孩子送走了。杜家的颜面和名声,在他们的眼里胜过了一切。”
杜晓慧的神情有些迟滞,略带恍惚,“是啊!书香门第,杜家门楣。是官宦人家。外人看着多风光呢!却是我的枷锁,一辈子不得解。”
许是觉得无望,杜晓慧自言自语的转身准备离开。
“晓慧表姐?”楚羽低低的喊了一声。
杜晓慧回望着她,“小时候不懂事,常常欺负你,对不起。”语罢,她抬步离开。
梓桐走过来,“她说的有几分是真的?看她这副样子,怕是要发疯了?”
“一个人扛了这么久,心里什么都知道,却要时时刻刻装糊涂,换做是谁都会发疯的。”楚羽抿唇,“孩子是无辜的,为何方远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这功名利禄真的这般诱人?以至于连人间最寻常的亲情,都可以罔顾至此?”
“百样米养百样人,不稀奇。”梓桐轻叹。
不远处,墩子和小鹤鸣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没有煞的存在,这孩子就不必满心恐惧。
楚羽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孩子,“姨娘一定会保护你!”这煞,势在必除。
不过现在,他们是没办法在这里停留了,借着下雨还能留一会,等雨停了就该走了。许是连孩子都知道姨娘要走了,死死抱着楚羽从脖颈不撒手。
小鹤鸣撅着嘴,红了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楚羽,“姨娘要走吗?姨娘抱抱!”
“孩子舍不得你嘞。”墩子说。
楚羽将小鹤鸣抱起,“姨娘也舍不得,不过姨娘还是会保护小鹤鸣的。”她笑着将姑获鸟从袖中取出,“姨娘把这个留在小鹤鸣的身边,你能不能保密不告诉任何人?”
小鹤鸣连连点头,“好!”
姑获鸟站在屋檐下,没有戾气的刺激,它不过是个寻常雀鸟。如果真的遇见了危险,就算顿化九头身又怎样呢?能护住孩子才是一等一的关键。
“保护好孩子!”楚羽吩咐姑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煞伤害他。”
姑获鸟点头。
孩子对小动物自然是欢喜得很,姑获鸟站在小鹤鸣胳膊上时,孩子欣喜的叫出声来,脸上笑开了花。
“喜欢吗?”楚羽笑问。
小鹤鸣颔首,“喜欢!”
楚羽直起身来,瞧着渐渐放晴的天空,他们没办法在这里久留了。
拎着东西离开杜家的时候,楚羽看到了柳姨娘的棺椁被运了回来,停放在柳姨娘她自己的院子里。虽说是个妾,但这府中也就是一妻一妾,是以得重视一些。
素白的灯笼悬上,楚羽站在门口看着那来来去去的忙碌的家丁,有种被人扫地出门的感觉。
胡娟出来送她,杜晓慧和小鹤鸣都没有出来。
“那东西是不是怕了你们?”胡娟低低的问,“为何你们一来,那东西就不出来了?你们这一走,万一那东西又出来怎么办才好?”
“能做的我都做了。”楚羽道,“剩下的就看运数吧!”
胡娟更咽了一下,府中出了这么多事,她早就已经身心俱疲。只是还死死的坚守着所谓的荣耀,难怪连杜晓慧都说她是活该。身为大夫人却时刻谨记着自己的端庄,忘却了保护自己的儿女不受欺辱之职。是夫人,也是个母亲啊!
“那我就不送你了。”胡娟没有挽留,回头看了一眼府门口的白灯笼,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等着老爷回来又该生气了。是我没有打理好杜家,是我的错。”
她絮絮叨叨的回去,楚羽张了张嘴却被梓桐摁住。这毕竟是杜家的事,跟楚羽没什么关系。
方远山出来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虚伪的笑,看着楚羽的时候一脸的为难之色,“其实霍夫人这些朋友虽然不方便留在杜家,但是霍夫人却是可以留下的。霍夫人,何必执意要走呢?”
墩子哈了一声,“啥意思?你这是说嘛呢?啥叫执意要走,明明就是……”
狐小步一把捂住了墩子的嘴,死拽着墩子离开。这蜈胖胖太实在,再说下去估计要跟杜家的人干上了,是以还是赶紧拽着离开才好。
可墩子的话还是留下了。方远山自然尴尬到死,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既然霍夫人要走,那本官就送你出城。”
楚羽寻思着,这人不看到他们离开怕是不会安心的。所以楚羽没有拒绝,而是点头,“那就有劳方大人,也免得到时候姨娘不放心,方大人更不放心。”
方远山笑了笑,“是啊,霍夫人若是在睦州出点什么事,那方某可真是吃罪不起啊!”
所以到最后,是方远山亲自送楚羽等人出城的。瞧着马车越行越远,方远山眸中狠戾。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朝着方远山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大人。”
“知道怎么做吧?”方远山冷了眸。
“阿六明白!”此人命唤阿六,是方远山在京城里留守的奴才,只不过最近才悄悄的从京城回来。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楚羽出了城,撩开车窗帘子发现方远山还站在城门口,只能先走出他的视线再说。
“真的要走?”墩子问,“咱真的不管嘞?”
“平时看你还有点小聪明,这会怎么这样蠢?”狐小步轻嗤,驱车往前,“这个时候得让方远山动起来,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是一种计策罢了!”
墩子点点头,“俺是不放心小少爷,孩子太小,俺不大放心。”
“我也不放心。”楚羽道,“咱们留在杜家。那东西许是知道咱们的厉害,竟真当不出来了。如今留了蛇君在杜家,且看看那东西会不会再出来。”
“有姑获在旁,小少爷应该不会出大事。”梓桐道。
楚羽苦笑,“若是姑获发狂,还不算大事吗?人人都见着九头鸟,还不得吓得掉了魂?”语罢,楚羽掀开车窗帘子,确信已经走出了方远山的视线,这才下了马车回头望,“这该死的方远山,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夫人难道没想过,他为何一定要送你出城吗?”梓桐问。
“当然想过,出了城一刀两断,到时候往这山坳坳里一丢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知道他那么多秘密,并且还有可能回去坏他的事儿,把杜府里的脏东西清干净,他自然巴不得我死。”楚羽撇撇嘴,“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我瞧着男人狠起来也是有得一拼。”
梓桐轻哼,“那咱们杀他一个回马枪。”
狐小步笑道,“何止,还得连锅端才行!”
“俺饿了!”墩子突然插了一句嘴,“有吃的嘛?”
三人同时回头,各自凝眉瞧着他。他们在商量大事,这蜈胖胖却满脑子吃吃吃。
见着三人如此神色,墩子当即憨厚一笑,“俺、俺是真的饿了,俺知道你们都忙,可再忙也得吃。总不能为了杜家就把自己给饿死嘞。”
楚羽揉着眉心,瞧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梓桐,你让人驱车继续往前走,我们现在就悄悄回城。”上车前,楚羽又不忘叮嘱一声,“记得留活口。”
梓桐颔首,“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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