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帅请起,”镇东侯把萧略从地上搀扶起来:“我此番微服来山东,是要和江北诸君共谋一场功勋富贵,郁将军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又不敢坏了我的机密,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侯爷说的是,兄弟太鲁莽了,还请萧兄见谅。”郁董赶快跟着道歉。
“是我信上说的粗疏……”镇东侯对萧略说,这番来山东前,已经写了密信给郁董,信上要他无论如何把江北军带来山东:“我让郁帅办这件事,又严令他不得透露我的行踪,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所以萧帅若怪,那便怪我好了。”
见镇东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过去,萧略只好勉强表示不和郁董计较了。大都督府重开,镇东侯理论上又拿到了执掌天下兵马的权利,他对萧略保证道:“此番不会有文臣督师,诸君的功绩无须交由内阁拟票,我可以直接齐奏皇上,不经内阁交由司礼监披红。”
只要让镇东侯满意,萧略知道自己的功劳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问题在于是不是一定能拿到功劳:“元帅有命,末将怎敢不从,只是闯贼势大,不知元帅此番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听说镇东侯没有带嫡系部队前来,萧略的脸色又是微变,镇东侯好像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不敢带兵啊,不让李闯若是望风而逃,就不好抓到他了。”
“这个……元帅之意,就是带着我们去打李闯?”萧略还是有些信心不足,终于忍不住把这个问题说出口来:“元帅可有十全把握?”
“当然!”镇东侯惊奇的说道,似乎对萧略有次一问感到很意外:“萧帅觉得李闯是我一合之敌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萧略顿时也感到自己的问话非常鲁莽、失礼,镇东侯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以弱克强,虽说新军败过几场,但毕竟那是败给镇东侯的大弟子对不对,再说镇东侯可没有亲自领军:“末将没有丝毫对元帅不敬的意思,只是……只是……”萧略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对。
“无论敌人是什么样的凶顽,只要我来了,他们就只有铩羽而归一途,”镇东侯的语气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萧略顿时感到一种逼身而来的力量:“我不挑选部下,跟着我的人没有失败过。”
……
继萧略以后,又有若干江北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追来凤阳,镇东侯一一拜访他们,所有的将领见到镇东侯本人后都欢欣鼓舞,一致表示服从黄侯的节制。
几乎每个人都有弱点,郁董当年巴结这些江北军将领时,把他们每个人的喜好都打听得轻轻楚楚。那些被郁董用来胁迫同僚的军属里,也不全是他劫持来的,比如郁董知道一位将领是个孝子,就亲自跑到那个人的母亲面前大哭一场,老太太被感动后自愿留在他军中与闯营对垒,还写亲笔信给儿子,说若是他一定要对国家不忠,那干脆连不孝之罪也一起犯下好了,结果这位将领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来了。
虽然郁董用各种办法拉来一批同僚,但还是有一些江北军将领是郁董无法“说服”的,他向镇东侯报告道:“元帅明鉴,若是一个人抱着‘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爹娘死了大不了哭一场’的话,那末将就无计可施了,比如于世忠是说什么也不会来了。”
“他会后悔的,后悔没来中都分一份功劳。”镇东侯对郁董的工作很满意,十余万江北军已经掌握在手,虽然普通士兵们还不知道镇东侯的行踪,但他们的将军都信心十足,愿意在镇东侯的旗下和李闯决一死战。
虽然江北军不是镇东侯的嫡系,但镇东侯反倒觉得更容易操控这些将领,不仅仅因为他们对镇东侯有着因为不甚了解而生出的狂热迷信,还因为镇东侯比较容易满足他们的要求。
“新军,我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安抚完江北军和中都的诸多将领后,镇东侯一个人在营中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江北军稀罕的军饷新军并不怎么稀罕,成军以来镇东侯已经给他们要到了比其他明军强得太多的军饷了,更不用说镇东侯通过各种关系给新军的隐性资助;这两天镇东侯还把一些自己的练兵心得传授给江北军诸将,他们一个个如同小学生般地听得如痴如醉,这些年来各路明军都揣摩镇东侯的练兵之法,能够得到镇东侯的亲自指点却是他们意想不到之喜——没有哪个明将不崇拜镇东侯,渴望得到他的秘诀,除了新军里面的。
“江北军的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富贵要由我给予,觉得他们的前途系在我身上,而新军那边,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了,无论我给他们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丝毫不担心我会不照顾他们。是的,他们还是很尊敬我,但敢于对我阳奉阴违,我给他们的东西已经被被他们视为私有,不容外人染指,就是我本人想取回他们也会拼命抵制。”镇东侯知道其实自己还是有一些东西能够给予新军,一些能够让他们重新焕发出无限忠诚、让他们患得患失的东西——那就是建立新朝后的特权,一些不但可以终身享有,而且还能传给后世子孙的封建特权:“可这是我不能给的东西,如果我靠这个去换他们的无条件效忠,那我又何必要等上这么多年?”
这次镇东侯孤身南下山东,阻力并不仅仅来自朝廷,新军内部同样充满着不愿到中都与李闯作战的声音,贺宝刀就曾跑来对自己说:大批新军士兵都是直隶子弟,他们不愿意在故乡受到许平威胁的时候去山东作战。
当时镇东侯差点对贺宝刀脱口而出很多年前一个文官对自己说过的话:“若是军心不稳,你应该弹压而不是纵容。”
但镇东侯还是忍住了没说,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士兵的意思,没有军官领导,即使是新军的士兵也是一盘散沙。贺宝刀说的,是很多军官的意思,他们在京师有家产、享受着富贵荣华,他们不愿意放弃这些,除非镇东侯能够许诺未来给予更多——比崇祯天子给予他们的还要多的封建特权。
多年前,镇东侯可以靠同甘共苦来解决凿冰问题,但现在已经不是他能够靠抛弃一些东西来唤起这种响应的时候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贺宝刀的报告,救火营还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哗变,据说是那些不愿意离开需要保卫的家乡的士兵自行发动的,王启年在哗变后立刻来求见镇东侯,说他认为应该抚办。
好吧,抚办。
镇东侯同意了旧部的请求后,让替身大张旗鼓地带领一支卫队缓慢南下,而自己则火速赶来凤阳。
“三十年前,我就知道军队是社会的缩影,近代军队和民族国家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长生军,根源在于我极力打造的,几乎没有封建特权的长生岛。而新军,终究还是长在明朝这棵朽木上的花,无论我怎么为他们装备新式武器,怎么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终归还是一支封建军队,遇上了真正的长生军,他们根本不是对手。”杨致远的信给镇东侯很大的触动,现在河南闯营的结构,远比大明体制更接近当年长生岛的模式。出兵河南前,杨致远还曾报告镇东侯尝试的军制改革又宣告失败——众口一词说许平这个叛徒绝不可能比镇东侯更高明,所以不需要向他学习,但是杨致远认为他们不过是打着镇东侯的旗号来反对触动他们已经划分好的势力范围罢了:“长生军,不仅要有近代的军规、条例,更要有为百姓而战的志向,现在,长生军是握在许平手里了。”
“只是这支长生军,迟早也要走上第一支长生军的老路,现在的闯营和当年长生岛很像,强大的敌人让内部能够团结一致,没有尝到过封建特权甜头的人,暂时还能上下同欲,不过等到强敌一去,富贵逼身……或许根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镇东侯想了很久很久,各种烦恼纷至沓来:“封建帝制,我很清楚不推翻它,我一生的努力就可能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但我若是流露出这个意思,哪怕是稍微一点点,哪怕是和金兄弟、赵兄弟透露出一星半点,我就会立刻变成孤家寡人。没有追随者我怎么实现我的愿望,可我只能从封建社会挑选我的追随者,带着他们我又怎么可能实现我的理想?”
……
“江北军来了?”这个消息让李自成颇感意外,他们昨天刚刚抵达中都附近,前锋已经和江北军的一些营盘相望。
“是的,而且还发生了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