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结果一败之后,他们就被打破胆了,长青营上下斗志全无,一下午就冲着许平的大营乱轰,连派一个队冲上的胆子都没有了。”选锋营全军覆灭后,张彪等幸存军官把满腔的怨恨都倾斜到了长青营上,见到他们的惨状,黄希文听得也是义愤填膺:“要是长青营和选锋营夹击许贼,刚才必定能大胜。”
“也未必就如何,”杨致远没有任何责备的言语,只是问道:“贤侄,你一向是喊子玉吴大哥的吧?”
黄希文一下子哑口无言,他楞了楞,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八度:“小时候吴大哥住在我们家,就像我和大哥的亲生哥哥一般,但很久以来——”黄希文对吴忠的不满并非自许平起,而是早有渊源,这次是新仇旧怨一起发作:“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为了一些根本不该你们操心的事情,”杨致远对此很心知肚明,以前不愿意明言。不光是黄希文,还有贺宝刀的两位公子、金神通已经一批和黄乃明关系不错的人都和吴忠等人有矛盾,但是自从许平叛出新军后,长青营成为了众矢之的,吴忠孤立无援,这些早就心怀不满的更是群起而攻之。
今天杨致远安排长青营和赤灼营互相掩护,本以为可以利用一场胜利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没想到结果打成这个样子,不但没有机会让他们在庆功宴上捐弃前嫌,反倒激化了彼此间的矛盾。而那些看黄乃明以庶子身份获得世子地位不顺眼的人,也唯恐被长青营和吴忠拖累。
“当年孙承宗没有深思熟虑,皇上这个恩旨平添了一堆麻烦。”杨致远心里一阵阵烦躁,这些复杂的纠纷让他指挥作战时不能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还要兼顾其他,杨致远记得镇东侯说过,若是为将者在战场上心存杂念,便是取败之道,他勉强把这些懊恼压下,对黄希文道:“一会儿我会称赞子玉打得好,你也要说上两句。”
黄希文满脸的勉强:“吴将军打得……”
“记得叫他吴大哥。”杨致远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对了,还有贺飞豹,你去把他叫来。”
“贺二哥心情也很差,他没做好侦查,让近万闯军摸过来都没发现,结果布置的防御一下子就被叛军攻下来了,为此受了不少斥责。”
“所以才要互相勉励,你们的父辈都是兄弟,你们倒争来斗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杨致远轻轻责备一句,让黄希文去将几个人先后唤来,一一交代后才去与众将见面。
今天去见杨致远并参加战后总结军事会议前,吴忠是满脸的丧气,无论是长青营的参谋们还是他的卫兵,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到他的霉头。可是等晚上吴忠回营后,卫士发现他们的长官心情显然好了很多,步履十分的轻快,脸上也有了笑容。
卫士们忍不住好奇出言试探,吴忠笑呵呵的只是摇头什么都没有讲,今天晚上杨致远称赞他用兵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就连一向与他有些疙瘩的几位同僚也都有说他打得不差。吴忠心里虽然高兴,但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卫士,他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喜欢炫耀。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吴忠仍同往常一样点起蜡烛,准备给写家信。苻天俊看着吴忠那残伤的左手,婉言劝说道:“大人,今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写完信我便休息了。”吴忠一边铺开信纸,一边说道:“你很少给家里人去信,这很不好。”
“哎。”苻天俊笑了一声,道:“家里人知道我跟着大人,安全的很。”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家里人吃饭的时候,肯定会惦着你吃得如何,平时也定然总会念叨你身体如何,是否平安,多给他们写写信吧,举手之劳,就能让宽慰家人的忧愁。”
不能在部下和卫士面前炫耀,吴忠便与妻子分享自己的快乐:“……今天大家都说我打得好极了,这可不是那些敬重我的人说的,而是那些为我所敬重的人讲的……”
……
与此同时,新军大营中,杨致远也在给镇东侯写报告:“……将门子弟不堪大用,我千叮咛、万嘱咐,要赤灼营务必小心防守野鸡岗,遮蔽许平的侦查,结果仍是马马虎虎全不当回事。失守前赤灼营无法及时增援,失守后竟然连迅速发起反击都做不到,结果还是吴忠这孩子急中生智发起反击,没有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一天的交战中,除去选锋和长青两营外,其余五营官长毫无进取之心,全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暮气……”
刚才的军事会议上,杨致远把各营的动向基本了解清楚,虽然他当时还是以鼓励为主,但给镇东侯写信时却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气,在信中毫不犹豫地抱怨道:“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不懂得改悔,赤灼营丢了野鸡岗,首先想到的不是怎么将功补过,而是设法把责任推给吴忠。其后稍有有小利,就又得意洋洋起来。长青营也是一样,早上选锋营、赤灼营没帮他们,下午属下让他们防御后,吴忠在选锋营陷入苦战后就能纹丝不动地做壁上观,甚至连询问属下一句是否协攻的念头都没有……”
写着、写着,杨致远突然涌起一股失落感,黯然加上一句:“属下无能,有负大人所托,把部队带成了这个样子,只是新军中种种情弊,实在不吐不快。属下在判断敌情时犯下大错,让唾手可得的胜利失去了,本无言自辩,可大人若是知道属下这段时间在新军中的种种见闻,定能了解属下为何一听到某军被攻击,就心惊不已,只恐他们被转瞬击溃……不久前在山东,贺兄弟仍大言不惭,说消灭许平易如反掌,金兄弟也报喜不报忧……”
回忆着今天看到的闯军,杨致远一声长叹,又提起笔来:“大人明鉴,属下在新军中已经看不到当年长生军的影子了。老兄弟们总是言必长生军当年如何如何,可是他们已经不记得了,长生军并不是靠我们打赢的,长生军的根基并不是他们,不是我,甚至也不是大人您,而是一个个和建奴誓死周旋的士兵……今天,新军中的人所图,不过升官发财,他们在后方有着娇妻美眷,有着万贯家财,若是对手如山东叛贼这般,他们尚有夺取富贵的勇气,若对手是闯营许平这样的,就多有自保之心。”
镇东侯从未称新军为长生军过,猛然之间,杨致远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或许建立新军是和镇东侯的目标背道而驰的,他继续写道:“反观闯营之兵,他们人人深知胜败与他们息息相关,关乎他们的父母、妻子的安危,就好象我们的长生军一样……今日一战中,属下看着对面闯贼那熟悉的军制,还有他们身上再熟悉不过斗志,恍惚中曾感觉并非是在指挥长生军作战,而是在与长生军作战……”
写到这里,杨致远本应向镇东侯汇报他的进一步作战计划,以及给开封解围、拯救贾明河的构思,但杨致远却迟迟无法落笔,他根本没有信心去进攻许平的坚固营垒,今日之后,许平势必会更加谨慎,想进行一场条件有利于明军的野战实在是太难了。杨致远一直枯坐到黎明前,墨干了又磨,磨了又干,始终无法完成这封信。
月亮正落下山涧,乌鸦开始发出喧嚣,这声音透过黑漆漆的夜幕,传入烛火摇曳的杨致远中军帐中,杨致远怔怔地听着这好似在感伤明月不再的呜咽之声,良久后突然提笔下来最后一句话:“大人,属下月落乌啼。”
……
次日,许平接到杨致远的挑战书,他仔细看了一遍后下令带使者下去好好招待:“我这便回信给杨将军。”
使者下去后,孙可望、李定国都问道:“大将军要迎战么?”
“当然不迎战。”许平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打定主意不与新军进行一场消耗战,而在杨致远的指挥下,许平估计一战决出胜负的可能性不大:“我军也很疲惫,胜负参半的仗我是不会打的。”
嘴里一面说,许平一面动手起笔开始回信,他并没有在纸上写字,而是画起画来。见到许平这个古怪的动作后,闯营将领纷纷凑近过来看,见到许平画的东西后,众人中多有不解,也有几个则哈哈大笑起来。
许平微微一笑,接着就在自己的画下面提上了一段词。
周洞天乐不可支地说道:“大人琴弹得不错,但这丹青之术还有待练习。”
“我本来就没有学过丹青,”许平笑着把题词写完:“所以要加上这段,免得杨将军误会。”
余深河看得连连摇头:“大人,您也是一军数万之主,怎么好这样回信?”
“觉得我太轻狂了么?”许平写完字,把笔掷回桌面上的笔筒中:“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我们已经是一方诸侯,要稳重沉静?”许平取笑了一句,道:“我才二十三啊,这个时候不轻狂更待何时?等七老八十了轻狂不起来的时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