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抓、撕、挠,不许用腿踢,不许攻击下体和咽喉,不许用手指插眼睛,也不许用手肘攻击,违者将被鞭挞二十记……”余深河大声地讲述着规则,确保两个人不会在搏斗中受到严重伤害:“对方一只手或者两只手接触地面时不得继续攻击,违者将被鞭挞二十记。当对方两只手脱离地面时可以恢复攻击。”
“高哥,狠狠揍这个小毛贼!”岳牧等人围在人群里,为高成仓呐喊助威;而张兴培的朋友们则在给他鼓劲。
一个士兵向许平报告,李自成来视察军营。许平一面让余深河继续下去,一面前去迎接。
见到这个场面后,李自成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平介绍了前因后果,道:“军中最忌私斗,故而不得不如此。”
“当然,”李自成也明白私斗的危害,因此他看到许平的布置更是感到奇怪,问道:“为何不鞭挞犯兵?”
“所谓堵不如疏导,黄候对所有的问题都这么看,这也是黄候在练兵时定下的规矩之一。”许平和李自成解释的时候,那两名士兵已经开始搏斗,许平一面观看着动静一面继续说道:“如果我把他们每人鞭挞十记,那么二人不但会互相怀恨在心,更可能对长官心存怨恨,异日到了战场上恐非我军之福。”
“所以你要他们自行解决?”李自成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若是他们仇大到非要见血怎么办?”
“那我会给他们一人一把剑去分个胜负,我宁可他们在平日把仇恨发泄出来,也不愿意他们在战场上提防或是陷害自己人。”据许平理解,长生岛时期,镇东侯手下大多不是善类,而且成份复杂,今天的汉军仇敌,很可能明天就会聚于一营之中,他曾听说过教导队总教官和副总之间的故事,总有一些仇恨是军法难以处理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宋教官那样宽宏大量,所以镇东侯才会留出这个缺口:“我军应该没有这种问题,不过或许保留这个也没有什么坏处,黄侯一生治军,似乎总是采用堵不如疏的策略,所以末将也没有取消。”
片刻之后,高成仓就被打倒在地,余深河提醒张兴培不得继续攻击。高成仓坐在地上,擦去嘴角的血,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又向对手扑去。许平压低声音对李自成道:“以我想来,镇东侯此举还有一个用意,只要精通武艺,别人就不敢随便欺负到你头上。”
二人又厮打片刻,高成仓虽然还给对方几拳,但又连续三次被击倒在地,而且再也爬不起来了。李自成皱眉道:“比私斗好些,不会受伤,不过还是会有积怨。”
“真到了私斗的地步,就不可能没有怨恨了,上峰只能化解一些是一些。”
余深河那边已经宣布搏斗结束,他看着张兴培道:“是该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脸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紫的张兴培傻傻地望着余深河,后者扬扬下巴:“去把你的弟兄搀起来。”
张兴陪犹豫着走过去,蹲下身要把高成仓扶起来,却被后者愤怒地拒绝,余深河咳嗽一声:“张兴培,请求他。”
张兴培闻言又回望过来:“怎么请求?”
“对他说:我们以后还是做兄弟吧。”
张兴培于是第二次弯腰去搀扶高成仓,看到余深河脸上赞许的表情后,他使劲把对方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嚅嗫道:“高兄弟,我们还是兄弟吧?”
高成仓叹了口气,点点头。
李自成沉思良久,突然问道:“黄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平摇摇头,露出些遗憾之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现在新军之中,还在用这些条例么?”
“是的,我仔细考虑过,刚成军的时候利大于弊,不过有些不适合现在的新军,”许平不假思索地对李自成说道:“除去当年黄候手下多是流放的凶犯,仅仅靠军法难以完全克制私斗外,总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军法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所以黄候就用这个公斗来弥补军法的不足,处置这些小事,由于有军官监督,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也容易从中调和。我觉得对我军也很适用,我手下多是老实巴交的人,此举可以刺激他们的悍勇之气,看得多了自然尚武之风大涨,在军官的严格控制下不会有什么恶果。”
“那许兄弟为何说不适用于今日的新军?”
“因为我们这些后进,剑术、搏击之术和将门子弟差得实在是太远了,要是赤手搏击,那纯属是自取其辱,而如果要求斗剑,那根本是自寻死路。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敢应战的,这个条例,现在只能被将门子弟用来羞辱半路从军的寒士,小口角、看不顺眼、动不动就是‘是男人、有种就斗剑’,没有寒士敢应战,只能把羞辱记在心里。”许平一边说一边摇头:“新军里不合理、过时的条例实在太多了,下面做事的人太少了,每次都是出大问题后才急急忙忙地去改。”
高成仓被秦德冬他们围在中央,虽然张兴培奉命一再道歉,但大家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朋友们递上手巾和水壶,让高成仓擦脸喝水,岳牧犹自叫道:“那个毛贼,迟早要讨还公道。”
高成仓喝了一口水就停下来,把岳牧递给他的葫芦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突然叫道:“这是我的葫芦!”
“这怎么是你的葫芦?”岳牧断然反驳:“这明明是我的。”
“就是我的葫芦。”高成仓急忙从腰间取出那个被遗弃在校场边的葫芦,把它一直塞到岳牧眼前:“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
愤愤不平的岳牧接过这个长得极其类似的葫芦后才看了一眼,就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就在岳牧脸变得如同庙里的关公那般通红时,他旁边的秦德冬轻轻哼了一声:“没错,这个就是你的,我还记得这道痕呢,是你砸排骨时划的。”
“被你这厮害苦了!”高成仓一蹦三尺高。
……
这时许平已经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大王,末将认为应该攻打开封。”
开封储藏着朝廷大量的粮草和饷银,周围也是河南重要的粮产区。另外,攻占开封后,闯军立刻和山东叛军形成犄角之势,还可以从西南方向威胁北直隶。
“恐怕为时过早。现在路不好走,沿途也不容易征集粮草。”
“大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新军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再次出兵山东的时候,不会再犯上一次错,会有镇东侯的亲信大将统领,这绝不是季退思能够抵抗的。西王不在了,我们必须抢先攻打开封,就算不能立刻和季退思连成一片,至少也能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许平担心等到气候变得容易进攻时,新军就会开始对山东叛军的第二次进攻。
“我上次说南征只是托辞,实际上众将都想趁着这次机会扩充兵力,也得防备楚军和秦军反扑。”李自成琢磨了一下,短期内没有那支部队能够出征。
“近卫营不需要再做补充了,我可以立刻带它出发。”
李自成怀疑地问道:“才两个多月就操练成熟了?”
“对付新军尚有不足,但是对于一般明军应该没有问题。”许平自信满满地答道:“大王可不是皇帝,没有足以和明廷对抗的财力,我不能像新军那样悠闲地练兵直至完全有把握。希望近卫营能够在战斗中成长起来吧。”
在许平心中,他还有一个困扰:“闯王对我很优容,牛军师对我很敬重,其他人对我很客气,因为他们对新军一无所知,所以对我治军几乎从不干涉,就算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不说,担心没有体察到侯爷的深意。鹰营有能干的部下,听话的士兵,但现在以对我出言不逊为乐的,只有黑兄弟一人,鹰营肇造,下面的问题不知道有多少,可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把这许多条例去芜存菁?”
……
“呦,这不是小许平嘛。”一阵笑声传来。
韩大可听到这声音后,立刻站起身,端着还没吃完的饭碗往食堂外走。但却被刚来的三个人拉住,为首的张彪笑嘻嘻地扶着韩大可的肩膀把他按着坐下:“韩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教导队啊?”
“侯爷让我来拿东西。”韩大可不想与这三个人多做纠缠,挣扎着想要走。
“我们是来接新兵的,这真是巧遇啊。”张彪亲热地问道:“韩兄弟,给我们讲讲吧,侯爷都教你什么了?”
韩大可甩开张彪的手臂,站起身来:“侯爷不让讲。”
“不愿意说就别说,”另外一个人冷笑起来:“我们去问小金将军,看你那幅嘴脸就有气。”
韩大可不言不语地向门口走去。
背后又传来冷笑声:“这帮杂碎,全是许平那种反骨仔,就会大言不惭。”
“就是,全是一个模样,上次出兵的时候,听许贼说什么他打败了季寇,我听得牙都快酸掉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韩大可把手中的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回过头大声说道:“许平是个反贼没错,但侯爷说了,德州一战是许将军和金将军共同胜利,难道就许小金将军自称大败过季寇,听不得许平这么说吗?”
张彪等人哄笑着回答道:“什么共同胜利,小金将军不去,许贼就是被剁成肉酱的命,要我说,小金将军就是去早了。”
“去晚了就得夹着……就得撤退了,要不是许平与季寇鏖战三个时辰,要不是许平拼光了季寇的锐士和斗志,要不是许将军先把季寇打崩一次,还亲自扛着旗冲下山打乱季寇阵脚,小金将军能捡到那个便宜吗?一天到晚说什么:‘我是靠本事而不是靠出身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这才真是把人牙都酸掉了,二十不到就坐在别人豁出性命也坐不上的椅子上,行,我们都知道你有个好老子,偏偏还满脸认真、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这真的不是因为他姓金!真的不是因为他姓金哦。”韩大可越说声音越大,教导队食堂里的人纷纷向这里看过来:“你们这帮废物,没一个能比得上许将军的一成!”
……
“住手!你们干什么?”陈哲把手里抱着的资料扔到了地上,他从食堂一路寻找到这里,刚好看见对方把剑刺入韩大可的胸膛。
陈哲扑过去抱住倒在地上的韩大可,看着好友张开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而是将大口的鲜血喷出。陈哲紧紧抱着这个多年的兄弟,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愤怒地大叫道:“你们这是做了什么?”
“根据新军的规矩,一对一斗剑。”站在圈外张彪冷冷地说道,负着手对陈哲说道:“韩大可这厮辱骂李兄弟的母亲大人,我们两个都是见证。”
出兵山东前的那次大规模演习后,身为倒数第一的精金营一份子,刚从教导队毕业热血方刚的陈哲写过一份长篇大论:《论练兵》,其中详细总结了精金营的种种不足。此时许平已经提出修改练兵条例并且得到杨致远的首肯,由于许平的报告书名字也叫《论练兵》,当时众多人不是挖苦陈哲为“又一个妄想靠大话出头的,”就是讥笑他“人牙慧。”。这份报告无人问津,但忽然被杨致远派人取走,随后还把陈哲招去接见,后来更推荐给镇东侯亲自教导,从此“无耻小人”这个帽子就牢牢戴在他头上。
更多的血从韩大可的口中流出,他头一歪倒在陈哲怀中,陈哲气得语不成调:“你们这是挟私报复!我要告诉侯爷。”
“请便。”凶手把剑收入鞘中,冷冷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陈哲两眼,突然笑道:“听说陈兄弟和小许平情同手足,想不想替他报仇啊,要是想的话,现在正是良机啊。”
陈哲恨恨地看着凶手,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兄弟,我张彪的剑术你是知道的,有名的差。”张彪看着陈哲那幅气恨交加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我和陈兄弟玩两手,怎么样?”
陈哲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但终于还是垂下头,看着怀中的亡友,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真是孬种,比小许平还没种。”张彪等人冷笑着走开,从陈哲洒在地上的那些资料上重重地踏过:“也不知道侯爷到底看上这些孬种哪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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