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喜丁反手推了许平一把,而身后的人借着这劲把他狠命地拉入人群中。看着已经从身前过去的马上红袍人,许平用尽力气大叫道:“金神通!金神通!”
可是这最后的呐喊声被淹没在锣鼓的喧嚣中,就好似一滴水落入海洋似的。
“金神通,金神通!”呼喊着的许平还在奋力挣扎着,身后的人死死地拖住他,更多的围观人群大喊大笑着,把他不断地挤向身后……
……
九月二十日,稀稀拉拉的细雨连绵不断地下了两天,终于在黄昏时分停下来。随着太阳沉下去,一串串的红灯笼点燃在金府的屋檐下,隐约可闻从府中传出的丝竹乐器声。金府从娶亲的第二天起,在侧门的巷子里开了个粥棚,听说要连开三日,远远近近的穷人纷纷到这里领粥,僻静的巷子变得热闹起来。此时在稍远一点的街道角落,站着两个身穿灰衣、头戴斗笠的汉子,注视着披红的金府家丁站在大铁锅旁边,用大勺盛满粥,依次倒进排队乞丐的碗里。那些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千恩万谢,送上他们对金家公子、少奶奶的祝福。
两个带斗笠的汉子登上附近的酒楼。其中一人的行为有点古怪,没有坐下吃饭,而是站在窗前向金府里张望。酒保心下暗暗发笑,这几天有不少客人喜欢眺望大喜的金府,不过那一排排的房顶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许平站着,一直默默地望着金府。由于距离远,只能隐约分辨出有几扇窗子在夜色中透出微光,在他良久的注视中,不知道有多少次似乎看见这光亮中有人影闪动,每一次都如同有重锤敲打着他的胸膛。许平就那样默默而立,遥望着微弱的灯光逐渐熄灭,直到最后一扇窗子没入黑暗——当那亮光失去,窗户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的那一刻,许平不由得把眼睛闭上,让自己眼前和心中的世界同时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酒楼早就该打烊了,酒保不敢撵客,守在楼梯口悄悄打哈欠。陪同许平的那个人小声唤道:“许将军,我们走吧。”
……
两人走到他们住处附近,许平又一次致谢:“钟爷,两次相救之恩,许平无以为报。”
几天来,许平一直住在钟龟年在京师的这幢小院子里,但今天他却不打算再进去了,而是准备和钟龟年告别:“明日,我便会离开京师,今天要潜回舅家拿些东西。”
昨天钟龟年到许平舅舅家附近打探,老人家已经不在那里了。据街坊邻居说,自从许平牺牲的消息传来后,老人就关闭了铺子,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无论街坊们如何劝说,那老人都顽固地要去山东,说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
“许将军日后有何打算?”钟龟年低声问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若是许将军想……想去山东、河南,倒是可以与我的商队同行。”
“山东?河南?”许平微微一愣,接着就立刻明白了钟龟年话中的含义,他轻笑一声,其中满是苦涩之意:“钟兄未免太看轻我了。”
钟龟年默默地看着许平。
“我一身本领都是镇东侯所授,我岂能与他为敌?”许平叹息一声:“以前我总是装看不见自己的低微身份,总抛不开想中幻想,但现在仔细想来,这件事错在我,不在别人。”
今天许平已经想通,镇东侯愿意把女儿许给谁、黄子君愿意嫁给谁是黄家的事,他向钟龟年深深鞠躬:“我一时想差了,莽撞从事,差点害死了镇东侯的女婿和黄家小姐的夫婿,多亏了钟兄,才没让我铸下如此大错。”
“那许兄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我是一个兵,除了打仗再无其他本领。不过我辜负了镇东侯的提拔,辜负了贺大人的褒奖,为了儿女之情违抗军令……便是他们肯宽恕我,我也无颜相见。”许平又是一声轻笑,虽然其中多有苦涩,但钟龟年竟然还觉得有自相矛盾的轻快之感。在许平心中,山东之战后他已经非常困惑,黄子君是许平唯一还会继续为朝廷出力的理由,是他仅有的不能和新军决裂的理由。现在,连这仅存的一丝牵挂也不负存在:“我会去找我舅舅,然后隐姓埋名。”
许平口气虽然潇洒,钟龟年却似乎不是很信:“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许将军与在下相见便是有缘,无论将军是想去山东,还是想等朝廷的赦免,在下都会鼎力相助,许将军这般说可是见外了。”
虽然明知对方认为自己奇货可居,但许平也不生气,毕竟对方是个商人,在商言利在正常不过,倒是自己两次受对方大恩,无以为报让许平颇有些惭愧:“大丈夫行事无愧本心。在新军中,我确实有了过去不曾有过的风光……”
许平摇摇头,但新军给的权利让他身不由己,让他不辨是非,许平不再多说:“钟兄,从今而后,世上再无许平这人,我绝不会再侧身新军之中,但也绝不会负了镇东侯。今日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期,此世的恩情,在下唯有来生再报。”
语气斩钉截铁,再无回环余地。
……
“是谁给朝廷出的主意,下令悬榜捉拿许克勤!?”
新军大营中,镇东侯勃然大怒。
杨致远也是满脸严肃,紧紧站在镇东侯身后。
赵慢熊一脸的不在乎:“大人啊,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是侯恂担心许平冲过京师,大闹兵部要告御状,再说,大人不也是要保侯恂的吗?”
金求德也道:“大人,许平违抗军令,按条例也是死罪。”
帐内的第五个人贺宝刀也搭腔道:“大人,这次属下不会为许平说话了,他擅自修改推演结果,造成这么大损失,真的该死啊。”
闻言镇东侯冷冷地看了贺宝刀一眼,又把目光投回到赵慢熊的脸上:“这次在山东,若不是长青营浴血奋战,山岚营如何能脱困,若不是许平亲身断后,他们能逃出险境?”
“小木营……”
赵慢熊才开口要说,镇东侯就一声厉喝:“是长青营!”
屋内一片沉寂,最后赵慢熊拱手道:“大人,属下这便去找,若是找到了,一定说服他冷静下来。”
“这事不劳你们费心,我会让杨兄弟去办的。”镇东侯挥挥手:“退下!”
三个人德唯唯而出,走出大营后看到金求德还在紧张,赵慢熊用只够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放心吧,不会让许平活着见到侯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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