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兴十七年,闰二月十日。
这是让守城兵卒曹阿田此生难忘的一天。
卯初一刻,营中刚点过卯,在城内巡视完的曹阿田初次去到东侧瓮城的箭楼上,奉命与将驻守了一夜的士兵换岗驻防。
与他轮值的恰好是他的同乡,本名朱刚,别人都管他叫刚子,比他年长几岁。
这两人原本俱是被招募到义乐城的厢兵,因表现突出而被抽调入闻人渊与容非逸麾下的禁军,刚入营不过数月,尚未立过什么功勋,皆是白身。
半个多月前,两人被宣威将军姚安澜一道令牌召集,随军奔赴易城,在没弄明白是要做什么时就接管了城防。
此时天光未亮,天边还挂着数点星辰,正是最为困顿的时候。
曹阿田振作起精神,与他打了声招呼。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要防着谁。”刚子看身周仅有几个素不相识的易城厢兵,带着倦意抱怨起来,“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曹阿田取了支枪头有两对倒钩的拐枪握在手中,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么。安稳日子才过了没几年,这又是要和谁打仗?”
若说是要和齐川再度开战,也应该留在义乐城驻守才是,而不是跑到这远离两国边境的易城来。
刚子摆了摆手,道:“管他呢,反正等这次回去,我就能见到我那浑家了。”
“嫂子得有好些年没见过刚哥了吧?”曹阿田咧嘴笑了笑,想到村里卖豆腐的蒋家小娘子。
他这离村数月,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可还会等他?
有人踩着台阶上了箭楼,曹阿田听到脚步声,赶紧端正姿态。
他们这一都的都头何青上来,见两人在那儿站着,咳嗽一声,眼睛瞪了过去,斥骂道:“闲聊什么,还不注意着点对面?”
刚子在被都头责难前急匆匆地跑开了,他还得去帮忙修补南侧城墙,不过那儿没有督工,能偷个懒。
曹阿田慌忙称是,再也不敢吭声地向城外望去。
离易城约十里开外有片军营,于两天前驻扎此地。
那军营此时并未点起营火,望过去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营中竖起的旗帜。
第一次过来负责瞭望敌情的曹阿田,自然是不知道对方军队是由何人率领所率,只知姚将军如今提防的便是他们。
他从昨日起就觉得身上有些不太利索,趁着何都头走去另一边巡查,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朦胧中依稀见到城外那条护城河被风吹出了褶皱,但立在城头的旗帜却纹丝未动。
这并非他因疲倦而产生的幻觉。
远远地传来鼓声,连站在箭楼上的他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敌袭!”曹阿田大喝一声。
呼喊声被随即而来的箭矢破空之声尽数淹没。
一时间,箭如雨下,带着狂风的尖啸遮天蔽日地钉在城楼外墙上。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曹阿田看到几支箭矢由下至上地蹿入箭楼的窗孔,打在梁上,又往下掉落。
易城外突然出现了大批兵卒,前方是步兵,后方骑兵压阵,逆着光,依旧看不清位于将旗之下的人的样貌。
城楼中的传令兵击鼓通报,守城士卒纷纷跑上城墙应战。
驻防的弓箭手取用箭枝往对方阵地射去,予以还击。
但对方大多身着皮甲,弓箭难以造成大规模的有效杀伤,一路奔袭至护城河外,先锋部队下马转为步兵。
这些兵卒们顶着城上的攻击,就地取材挖运来土块填补护城河,准备对城门与两侧城墙发起冲击。
他们甚至还运来了柴木稻草,准备往城门下堆,借以焚毁城门。
不过守城兵卒点燃捆扎在箭簇后浸过油的麻布,用火箭将其在半途焚烧殆尽,让对方未能得偿所愿。
姚安澜此前未派人准备滚油沥青,好在备了些檑木,此时从城墙上打将下去,杀伤不少。
对方这两日里打造的云梯也不算太多,守城士卒还能使用叉竿,合力将挂靠在墙头的云梯推倒。
但对方兵卒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填补空位,让他们毫无喘息余地。
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曹阿田,被何都头派至右侧的一段城墙上,奉命拼死守住此段通道。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柄拐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多半是出于紧张和恐惧。
守城方与攻城方可说是不分上下,这场战斗从凌晨一直拖过了正午。
对方将领大概是发现了光凭几架云梯的效率太低,直接从后方阵中派出了两部头车。
曹阿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头车与屏风牌和绪棚连接在一起,架在护城河上,推至城墙下方。
这头车犹如可移动的平顶木屋,四周覆盖着用竹片加生牛皮制成的多层皮笆,前方的屏风牌尤为坚固,抵御他们从城墙上掷下的石块与射出的箭矢。
头车备有泥浆桶、混脱水袋与麻搭,上端开口,在遭到守城方火攻时,便可供人登车用这些器具迅速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