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放假那天,天气不好不坏,阴沉有风,而且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到处都灰蒙蒙的。
叶挽秋没有收拾行李,只简单地拎了一个包就算完。站在校车等候区等车的时候,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听到周围同类学生的谈论话题。无非是现在的月饼越来越难吃;这次回家要买新衣服;计划去哪儿旅游,要选得有意义又小众,才不要和人潮大军一起挤破头;家里哪个亲戚又在节假日结婚了要去参加婚宴什么的。
日常而平淡。
她摁下手机电源键,闭上眼睛坐在长椅上,歪头靠着一旁的公告栏安静地等。法国少女歌手那空灵甜美的歌声混合着竖琴的迷幻调子一起,沿着洁白的耳机线传导出来,舒缓温馨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让人昏昏欲睡。
因为人类学生人数太少的关系,学校里的校车只有一趟,经停站也很少。除了高铁站以外,也就会在人民广场和清江对岸的南街电影院停留一下,车程总共不过四五个站。所以一般人类学生要出行的话,大部分情况都是组团拼车。
倒是有许多妖和魔们对人类社会的科技产物很感兴趣,老想钻进去研究一下这些铁疙瘩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空调冰箱又是怎么运转的。为此学校不得不宣布一条规定,禁止非人类种族的学生以任何方式钻进任何电子机械产品里去。
也许是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已经逐渐习惯了,叶挽秋第一次听说这条规定的时候,居然还觉得有点诡异得可爱。
耳机里的歌单曲循环到第四遍的时候,校车终于晃晃悠悠地来了。司机一共两个,白天是冥府的白无常,到了夜里就是黑无常来换班,每天只有固定的几个时间点会来接送学生,而且从来都是速战速决。
就是那种交警看了都要呼叫队友连环封锁追他全城的驾驶速度。好在除了在接送学生需要装装样子以外,平时他们驾驶着这辆校车都是去收割判命簿上寿数已尽的灵魂,因此普通人是根本看不见这辆车的,它也从来不受人界障碍物的影响。就是车里的氛围永远都是冰冷阴森的,而且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泥土味,那是将死或已死之人闻起来的味道。
偶尔也会有一阵细微的寺庙里烧香才会有的气味,那代表着某个灵魂是因为肉身被谋杀或者意外而死的非自然死亡。通常一旦出现这种味道,那校车里的氛围就总是好不了。叶挽秋就曾经和一个浑身香灰味的冤魂坐在一起过,从清河南岸到学校门口,她被迫听了它一路的尖酸抱怨,把男人这种生物从染色体一直骂到骨灰盒。
其用词之辛辣,语言之多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可见语文的博大精深包罗万象。
甚至说到激动之处,别人都是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它是眼珠子扑通一声掉出来,塞回去,又掉出来,又塞回去……
这种硬核落泪的方式给人的视觉冲击太过强大,导致叶挽秋从那以后再也没敢坐过校车。
不过今天应该还好,毕竟人类学生基本都到齐了,出学校的这一趟里,是暂时不会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灵魂的。
很快,校车停在了候车台旁边,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叶挽秋就闻到了里面颇浓的香火味。她谨慎地朝里面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东西坐在车厢里后才走进去。
驾驶座的白无常转头朝她咧嘴一笑,豪迈地伸手搭在椅背上,表情里带着种说不出的狡黠:“来,这次又来用你的嗅觉猜猜看我刚才卸了多少倒霉货?”
“倒霉货”是她和黑无常专用的名词,专门指代那些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念想极深又无可奈何的灵魂。通常这种灵魂处理起来会比正常死亡的人要稍微麻烦一点,所以称为“倒霉货”。
叶挽秋吸吸鼻子,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嗯……这个味道程度的话,大概是四五个?”
“哈哈哈猜对了,你这鼻子果然灵,比判官老儿那破掸子灵多了。”白无常笑着,潇洒地一甩手,校车立刻合拢车门飚出去老远一段距离,整个车厢随之一晃。叶挽秋抓住面前的栏杆,感觉刚刚吃下去的那份蘑菇馄饨开始在胃里变得格外有存在感了起来:“这是大白天开去高铁站啊,你怎么还开这么快?”
“快吗?我这还没冲刺呢,一会儿你岂不是得哭着求我慢一点?”
“我怀疑你在开车……”
“这还用怀疑吗?我就是在开车啊。坐稳了,丫头!”
说着,白无常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几乎平底起飞。整个窗外的景色在这种超高的速度碾压拉伸下都变成了一滩灰绿色的黏稠颜料,乱七八糟地糊在窗户上。
等到了高铁站的时候,好几个承受力弱的人类学生已经下车就吐了。
叶挽秋稍微好点,尽管有些眼冒金星但是喘两口气也缓和了不少。还在她扶着树干伸手揉着太阳穴的时候,白无常伸手在车窗上叩击两下,单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语气和表情都悠闲得欠揍,好像刚刚带着他们死亡飙车的根本不是她:“中秋快乐啊丫头。欢迎回来。”
“回来?”叶挽秋没反应过来,“我这不刚走吗?”
白无常哈哈大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让她觉得特别好玩的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平日里用来遮着左眼的那枚赤字黄符眼罩都有些歪。她抬一抬那枚符纸眼罩,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挽秋说到:“我知道。可不管你去了哪儿,你最后不都还得绕回来吗?”
“你这话,是我理解的意思吗?”叶挽秋莫名地感觉她似乎话里有话。
“字面意思而已。”白无常说着,右眼里无端地起了一层虚幻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她的眼神,继续吊儿郎当地说到,“小女孩子想太多会秃头哦。走了!”
“再见。”
“当然会再见。”
所以,还是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是怎么回事?
叶挽秋挎着帆布包站在人行道边上,看着已经早就消失在空气里的亡灵校车,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叶芝兰早就提前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等着她。绣铺的生意因为中秋假日的来临而再次进入小高峰,店里的老员工张放和宋文姣正在整理各种订单和打包已经完成的各类手工制品。
叶挽秋在大巴车刚进沽宁镇的时候就发消息给叶芝兰,说自己已经到了。没几分钟后,汽车就停在了站台前,叶挽秋连忙关上手机起身站到车门口。
然而就在她刚下车的时候,却闻到空气里到处都弥漫一股浓郁的烂橘子味。每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人身上,都带着这种一模一样的前调味道。
这种味道对她来说不算陌生,那是只有一个人即将出大意外,或者未来一段时间里运气都特别差的时候才会有的厄运味道。放在单个人身上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毕竟一个人的运气总是有好有坏。
可当周围的所有人都闻起来像烂橘子的时候,那就很诡异了。
叶挽秋拎着挎包飞快地跑回绣铺,看到家里一切正常,周围的人也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街道上的孩子们正一如既往地相互追逐打闹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样子。
但……
她仔细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发现那股浓烈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烂橘子味一点也没减少,每个人身上的前调都是它。
“哟,叶子回来了?”正在忙活的张放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白衣少女,笑着拿起柜台上的一个红豆莲蓉月饼朝她抛过去,“尝尝,刚做出来的。”
叶挽秋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接住月饼,四下里看了看:“我妈呢?”
“给你凌叔送月饼去了,刚走没一会儿,估计也快回来了。”
“这样啊。”
这时,宋文姣抱着一篮分类好的绣样装饰品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你回来得真是正好啊,兰姐最近都快忙死了。这批教的学员上手太慢了,缝一针拆三次,完全不敢让她们做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