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发现魔兵残骸的人实际上是石寒尘,这名失联已久的天下第一拳在将两具魔尸送至铁军卫营地附近后,便匆忙回归中原正气山庄转告俏如来相关讯息。 “我查过那两具尸体。身上是剑伤,伤口却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熟悉的伤痕勾起石寒尘久远前的回忆,那是昔日侠者于江湖闯荡时的见闻,那人的剑法的确高超。 “邪气吗?” 朗眉一肃,望着友人替自己留下的群侠班底之一,修者凝声问。 “我想你比我清楚。”毕竟石寒尘也是按俏如来的交代,这才前往通幽谷释放那口自囚心牢多年之剑。 “嗯……” 经皇甫霜刃之手转递的信件真实性得以验证,沉吟不语的修者心下深刻思考再来行动。 看回苗疆方面,听完荻花题叶一番解释的幻幽冰剑思索片刻,仍是执意道:“那倘若菩提尊当真放弃锦烟霞,选择来救阿鼻尊呢?” 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女杀手回望视线探究隐隐,医者兀自无奈叹息:“真理之辩,慈悲与杀戮的选择,他若以理服我,那我就以礼而回;他若想以力伏之,那医天子便唯有——以力抗之。” 以礼劝说,昭示魔者执迷的幻灵眼与万千无辜受难的百姓是绕不开的难题;至于以力伏之,在苗疆祭司眼下想强借术法令复仇群众将仇恨转嫁到一步禅空身上,倒也困难。 “你很自信?”幻幽冰剑问。 “因为我总是有……”荻花题叶微睁眼眸,冰冷手指扫过琴弦仿若拨弄人世风云,“自己送上门的棋子。” 自信男声渺远回响,仿佛晨钟暮鼓的禅机定省。 佛国近在眼前,却是一步难进,为魔众之生杀,菩提尊,玄之玄,别开一场立场冲突。 “进,无妨,贫僧已说,愿以此身独承众怒,护命苍生,阿弥陀佛。”背对修罗兵士将之护在身后,一步禅空眸光澄明。 “真正要对这个和尚动手?” 见状,群侠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盟主都没讲话,应该……” “别以为我不敢下手。”这是职业当托的右魁。 “他们的罪孽,贫僧来受。”菩提尊立场不变不改。 “那就别和他们客气了!杀啦杀啦。”听来悲天悯人的男声引爆群侠情绪,在场众人无不义愤填膺。 “住手!”紧要关头,却是蒙昧始觉开口救场,示意左帅右魁以及一众群侠暂息雷霆。 接着他看向眼前僧者:“菩提尊,这又是何必呢?” “感谢盟主出言阻止。”面对喝阻躁动群侠的玄之玄,一步禅空双掌合十由衷致谢。 “真正阻止了吗?” 对此不置可否的蒙昧始觉旋即反问一句,在他背后是无数依旧虎视眈眈的尚同会众。 “玄之玄纵为一界盟主,不过一介凡躯,也有不能阻止之事。” “拥有兵力优势的尚同会,不论进退,只需盟主一声令下。” “逃避,将使一切恶化。” “贫僧只希望别再为难魔众。”一步禅空欠身施礼。 “是谁在为难谁呢?” 背过身去的玄之玄看向群侠的目光满是悲怜,收揽人心的故作姿态在片面的主观解读下更令群侠感动不已。 “仇火燃心,利刃劈下,业力转化,即成业火。”反观一步禅空,脱口言辞虽然字字句句皆是意在开解宽恕,然则颇显空洞苍白。 “所以——”蒙昧始觉同样一改话锋,但依旧逼人诛心,“菩提尊广倡放下仇恨,是为了众人好,同时给魔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就是佛门所谓的慈悲。” “盟主可愿施舍这一点慈悲?” “我肯,别人肯吗?眼前所见的众侠士,有一些人是为了执行他们心中的正义,菩提尊或可劝退。” 说着,玄之玄抬手一指身后群众。 “但另一群人,他们的家人、朋友甚至爱侣,皆死在魔世手下,他们心痛却无力,如今立场对调,他们想讨回一点东西,也不能吗?” “杀伐不能讨回什么。”一步禅空道。 “那魔世又因为杀,得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杀?”蒙昧始觉回过身来,目光直直越过一步禅空投往其人所构筑的防线之后,“菩提尊,你该先用这句话问站在你身后的魔众。” “好,你们要杀就杀!来啊!” 个性野蛮冲动的日唱寡魄忍无可忍,当即冲上前来意欲定孤枝,孰料竟被另一魔兵头目拦下。 “你做什么!闪开!” 此情此景,看得左帅言辞放冷:“魔就是魔,恶性难改。”这也是在场群侠共同的想法。 “杀掉他们啦!”此时此刻,尚同会众愈发躁动。 “菩提尊,看到了吗?”玄之玄转眸看回一步禅空,“这就是你想保下的魔众,你口中会改过的苍生!” “这只能证明,贫僧不是渡他们的人。”尽管身陷如斯境地,菩提尊依旧不改初衷。 “纵使这样,菩提尊仍然奋不顾身?” “佛国法门千千万万,天门佛脉万万千千,就算不是贫僧,尚有他人能渡。例如梁皇无忌,虽是魔身,但仍成正果,若因力有未逮随意断送生路,非贫僧作风。” “我尊重佛门教义所表达的信念,但若单凭理念凌驾人情义理,难道不嫌残忍吗?” “佛法不脱人情,何言残忍?” “残忍的从不是佛法,而是——”说到这里,蒙昧始觉深深注视一眼菩提尊,“人!” 以退为进的话术只为接踵而至的反攻。“每一个人都有对自己残忍的权利,菩提尊能做到,但尚同会的群侠呢?” “为了你的慈悲,你要他们放下仇恨,为了这群魔众茫不可期的改过向善,你要他们放下仇恨?” “但是他们杀人时,可曾想过刺身的鲜血留在他们的刀下,你恳求时,可曾想过刺心的鲜血流在你的慈悲之下?” “放不下是我们的折磨,改过是他们的救赎。用我们的折磨换取他们的救赎,菩提尊,你的慈悲,太过残忍!” 一声反驳脱口,玄之玄背后水蓝轻纱披风扬起,伴随直击灵魂的话语接连落定,部分尚同会众甚至听到动情处为之潸然泪下。 想想昔日俏如来宽恕西剑流部众的举动吧?像这般兢兢业业站在群侠角度思考的武林盟主当真可谓罕有了。 “盟主说的没错,这算什么慈悲?这算什么?” “阿弥陀佛。” 似为沉沦众生不醒而悲戚的一步禅空低喧一句佛号,风中声声佛诵,身上历历血蒙,眼下隐隐哀恸,心底默默哀钟。 “梁皇无忌魔身修道,是梁皇的机缘,如果他们真能改过,这也是他们的机缘,但是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这个机缘?” 一如昔日梁皇无忌的机缘是由灵魔大战下受害最深的灵尊所给予,长者宽恕举动值得钦佩。 但僧者又有什么资格以此为标准苛求俗世中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不外如是。 “确实,慈悲,不该只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所以有人实行了,是尚同会的侠士。”听到这里,群侠面面相觑。 “慈悲,就烙在贫僧的肩上。” 一步禅空抚了抚肩头创伤,那是僧者借术法强自代接因果的印记,他救下了本该死于刀下的魔兵,而总归不忍伤及无辜大师的群侠也愿意选择暂缓追杀。 这是侠义,但却不等于慈悲,于是玄之玄问:“刀痕是慈悲,刀刃是残酷,菩提尊是想说,一体两面吗?” “外界常用不同的字句去形容一件事物的本质,甚至只是撷取片段,割肉是残酷,割肉饲鹰则是对自己残酷,但后续呢?残酷不会是结束,如同恶途的终点,未必不能开出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