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翻腕抹去数道阴阳线条,随后又是如数经纬脉络添上,几番删改过后,看着面目皆非的画卷,医者沉默不语。
秀刀似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紧,似是陷入长考。
思索片刻,荻花题叶笔锋起落,似是想通一处关窍般,一时间竟是全无游移。
心分二用宛如寻常对白,揣测幻幽冰剑约莫已经回神,医者遂开口将话题拉回一开始。
他道:“那么,难道数以千百计的还珠楼情报人员,都是专对楼主一人负责,逐一向其报告?”
如此,显然不符神蛊温皇懒癌晚期的作风,更全然不似智者所为。
一把清淡好听的声音在彼方空间无差响起,默契应声:‘因此,定然另有要人过滤情报。’非是或许,而为肯定。
雅间当中,意有所指的一语落定,蓝衫客半眯的眉眼微张,不见疏懒,展露些许正色,凝视皇甫霜刃,心下思忖片刻,这才问:
“即使真有这个人物,那也未必是我,莫忘却了,以还珠楼杀手之众,不乏对方藏身当中,鱼目混珠的可能。”
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男子其人呢?
“是,原本我只是判断,”
术者将龙泉青釉壶往蓝衫客一侧推了推,示意对方酒杯已空。
“存在着这样一个人物。”
并在凤蝶口中得到了验证——
【“还珠楼的确有总管情报的杀手,他的武学修为虽不比酆都月,但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又非酆都月能及。”
说着,娇俏侍女眼光已有了嘉许神色,旋即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眉梢分明的划过一丝不解,提醒似地补充出声。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总管的形貌千变万化,每次出现形态各不相同。”这点是常年随侍还珠楼主身侧的凤蝶亲眼所见。】
有些地赧然接过酒壶,男子抬袖添酒,正在此时,又闻皇甫霜刃道:“但当我看见这幅面容时,我便确定了你便是还珠楼的情报总管。”
蓝衫客添酒举动微微一挫,面上犹是故作不解。
“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想必幻幽冰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罢。”男子坚持这不过是简单的易容而已。
“那难道一身的易骨神典修为也只是巧合?”
术者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双瞳一扫蓝衫客,清冷目光似能穿透反复衣衫般,着重关照几处异形骨节,径自出言点破蓝衫客根底。
“影形一族,想必这才是你出入各类场所获取情报如鱼得水的原因所在。”
多变的形貌是最好的隐藏,当男子选择抽身时,此间身份随时可以抛弃、消失。
眼底分明地划过一丝狡黠,男子说:“或许我只是负责联系各处、传递消息的人员呢?”
这话可着实有些胡搅蛮缠了,但不得不承认,这也却有其道理。
“我说过,”皇甫霜刃声音微微抬高以示强调,“原因,在这幅面容。”这张面孔的主人恰是术者熟悉对象。
闻言始才发觉不对,蓝衫客心下回忆着今天所用形象——那是五六年前楼主派男子前往道域刺探情报时,经由桃源渡口结界时所见的一幅皮囊。
其人容貌算不上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人感觉格外的舒心,眉目温润,淡淡的温文之气随身,初初看去,似有岁月静好之感,一双眼眸有如深山清潭当中浸润而成,别具风致。
而后杀手借由那幅相貌行走道域时,方才知晓皮囊正主出身阴阳学宗,甚至位列高层,其名——
“檐前负笈。”术者轻缓声线代替道出学宗辅士名号。
彼时的道域战乱虽止,但毕竟四宗倾轧,彼此矛盾重重,因此仍是危险,桃源渡口的结界亦非寻常可渡。
联系诸多因素,可以想见其人能为,至少不逊色于战后四宗寻常高层才是(天雨如晴、皓苍剑霨、檐前负笈:有被冒犯到[○??`Д????○]),倘若如此英杰只是天下第一楼中的一小卒。
‘呵!’
皇甫霜刃表示实在难以想象该组织是怎样的庞大,对此只能表示:‘那苗王是如何安寝的?’靠自家王弟和亲吗?
影形身份诡谲多变,能为不凡而又籍籍无名,巧合太多就显得背后另有所图了。
“或许,”‘檐前负笈’在笑,露出一口齐整白牙,“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人。”无意义的纠缠,不过意在拖延而已。
就在这时,锦烟阁一层,数道鹤立鸡群身影乍然出现,许是匆匆到来,又仿佛本就在此一般。
锦烟阁三层各有规矩,三楼是听曲儿的,坐的高,图个清净,二楼吃喝嫖赌。
而一楼,便是各路鱼龙混杂之地,也恰是最好的埋伏所在,这点自是瞒不过有心人明眼,‘檐前负笈’也的确作出了安排。
人分三批。
当中为首的三人狮鼻阔口,满头赤发,耳中却戴着数枚金环。
略显宽大的黄衫仍是掩不住一双浸淫赤炎功多年而成的铁炼肉掌,正是昔日旦夕屠尽青蛇帮、铁环门的太行三英。
左手领头的二人身着青布劲装,腕口紧扎,红帕包头,脚上是双搬尖洒鞋,千层浪的绑腿下,隐隐露出掖着的白袜,冷眼冷面颇显神情剽悍。
二人各自背负一口雪亮钢刀,刀身异色,恰为一夜覆灭镜湖十二连环坞,号称白沙掩云,黑石葬川的苗边双匪。
最后一面立着的是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有着一对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却是任谁也小看不得。
毕竟无论是纳大力鹰爪功刚力、化骨绵掌柔劲为一的武学修为,抑或是只身杀穿飞龙谷的战绩,都足可令其在这个江湖,闯出一番名号。
而这六个人,只因一个人的号令,便令行禁止般地埋伏此处,甚至甘心降格伪装成寻常的江湖人。
伪装或许从对谈一开始就毫无意义,情报总管的暗手正应当下。
觑了眼面前蓝衫客,似是不忍心揭破对方一般,因此皇甫霜刃只是顺势沿着对方话头回应。
“他不应,”不应出现在此,泰玥皇锦家的家教一向很严,对男儿郎更是如此,出入风月场所,腿打断只怕都是轻的。
“更不会。”不会特意安排鸿门宴用来待人,这可不合学宗门人的高雅作风。
“这点,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有话语权了。”
此‘他’非彼‘他’,听得崭新人物出现,蓝衫客深切反思对术者情报掌握有欠。
好似呼应皇甫霜刃话语一般,原先静坐红木圆桌侧旁的平庸青年有了动作。
散去幻变术法,青年蓦展真容。
白袍镶金滚边点缀、道冠复古、手持翠碧玉笔的同宗学弟陡地起身,吟诵诗声,遥遥致意,接引众多杀手。
“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