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艘体型瘦小的绿眉鸟船正顺流而下,这船身比较低矮,船头却如鸟首尖细,又有一条绿色横纹而得名。船身前后设有四桨一橹,各自有人鼓棹不息。</p>
这艘船内可容三五十人,如今吃水不浅行驶速度却很快, 唯独船老大总是愁眉不展。江闻与袁紫衣没有丝毫睡意,一同站在船头四望,也不担忧夜露深重的侵扰。</p>
“江掌门,你出来这几日,就不担心城里的徒弟们?”</p>
袁紫衣好奇地问道。</p>
“文定、凝蝶、小石头都是有定性的孩子,我何必耳提面命地追着他们教?”</p>
眼见阴流暗涌被甩到了身后,船老大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解释到刚才的举动。</p>
“客官见谅,西江上常有船家碰见怪事,说江底有东西跟着他们,还会碰见烂到不成样子的平底船迎面而来,上面密密麻麻地都站满了面色青紫、尸骸溃烂的兵卒。”</p>
船老大回忆着别人对他叙述时的惶恐,“那些据说都是前宋的御林禁军,突遭风浪罹难而全军覆没,未能赶上崖门之战,便化为不肯投胎的厉鬼,往来于这条西江之上……”</p>
西江的狭地被轻松穿过,三个时辰的水路终于要走到尽头。再往前就能看见章丘岗村和江口的景致了。</p>
眼见已经闯过危险区域,船老大连忙叫上手下扯起风帆、奋力摇桨,抓紧赶完这前往江口的最后一段路,便打算在章丘岗村歇上一夜,等到天明再买船离开。</p>
“贵人,水底下好像有蛟鬼作祟,快随我们上岸!”</p>
一个疍民突然打开客门冲出船舱,江闻才发现里面的成年疍民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四肢趴着耳朵贴地的姿势,全神贯注地紧张聆听着什么,老弱妇孺也正紧紧抱在一块,面露惊色。</p>
江闻连忙想要上前询问,却被船老大更快一步地挡在面前,怒发冲冠地对着他喊道:“哪来的疍户!妈的,这船里不会都是疍户吧!”</p>
他面露凶光地看向江闻,“这些人都是龙蛇蛮怪,最会拿人祭水,你是想害死我们吗!”</p>
可这是疍民第一次在江闻面前无视了斥责鄙夷,也没有显露出一丝怯弱犹豫,只是继续对江闻说道:“快,水底下的蛟鬼要上来了!”</p>
就在此时,一直以来都平稳运行的绿眉鸟船,忽然想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猛地刹在了原地,四处都传来碰撞摇晃的声音,连龙骨都发出牙酸的吱呀声!</p>
“杀才!又是怎么回事!”</p>
船老大一个趔趄撞在船杆上,怒骂一声就吼问着划桨的小徒,生怕听到船身触礁开口的噩耗,“谁让你们停船靠岸的,全都给我停下!”</p>
</p>
此时的情景已经明显不对了,在停顿晃荡之后,原本顺流而下的绿眉鸟船忽地越走越慢,直到停滞原地不动,几名船上小徒分明咬紧牙关拼命划桨、船顶风帆也被扯到全开,整艘船却停留在宽阔的西江水面之上,寸步也不能移动。</p>
这模样不像是停船,反而像是被一艘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大船迎面撞上,生生地逼停在了江面之中!</p>
船头灯火越发昏暗,凝缩到只剩烟头似的一点,这点式微的灯火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衬托出周遭极度昏暗的场景。江闻连忙拦住船老大,同样震惊无比地看向那里:“船家前后都有古怪,你当心!”</p>
江面微风划过,所有人都能闻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腥味,此时沙洲和江水中都带上了这种味道。也常走夜路的人都会明白,在夜晚出行时经常感觉陆地是白色的,而水却是黑色的,晦暗不明地根本看不清它该有的样子。</p>
刚才锦麟跃动的水面之上,此时泛起更多更密集的波澜,此起彼伏像是江水被煮开前的暗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跃出水面,即将扑腾到岸上来。</p>
船老大面色铁青,猛然拿起棹杆就冲到了船舷边上,抬手就往水里戳去,牙关紧咬、双目圆睁,似乎已经惊怒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在和阴柔邪僻的江水恶斗抗争。</p>
袁紫衣已经手持银丝软鞭四望,警惕地和江闻站到了一块,四周寒雾也不知不觉从荻花从中涌起,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无形无状的东西似乎已经盯住这艘夜航的小船。</p>
“船在原地打漂,应该是有暗流从底下经过。”</p>
江闻看着跑出来的疍民,继续问道,“你们说的蛟鬼是什么?”</p>
疍民圆睁双目,对江闻说道,“老人说水底龙尸未腐,就会化成蛟鬼,又叫破船鬼,是专门将船掀翻、害人性命的东西。碰上只能快跑,越快越好!”</p>
疍民世世代代生活在湖海江河,对于危险的感知与经验较常人要更加丰富,显然是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对。江闻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他们的说法,转头看向船舷边的船老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