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民间就没有这个讲究了，实际上到了明朝中期，耕牛数量充足，牛肉也成了市面上常见的肉类之一，而且物美价廉。譬如正德五年（1510）的南京，猪肉每斤值钱7—8文，牛肉每斤只消4—5文。</p>
“吃吧吃吧，不够吃再续就是了，我平时有饿着你吗？”</p>
江闻只吃了一口，就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了锦缎檀木盒，细细端详了起来。</p>
自他得到摩尼宝珠之后，珠子就安安静静躺在这个小匣子里，江闻也从来没有遇见过怪事，更没有像黄稷所说那般做怪梦、生幻觉。</p>
而丁典与赵无极同囚十余年，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因此江闻一直怀疑这个锦缎匣子本身就有妙用，或许可以隔断摩尼宝珠对于外界的辐射。</p>
“师父，这个盒子有问题吗？”</p>
傅凝蝶见江闻没有动筷子，逐渐把注意打到了江闻面前的那碗，于是拐弯抹角地搭起了话。</p>
江闻凝视着盒子，缓缓说道。</p>
“何止是有问题。一旦这个盒子再次被人打开，鬼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幸好对于这些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可也不能像寻常事物那样，直接放在后山了就是了……”</p>
傅凝蝶继续旁敲侧击地说道。</p>
“那师父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吧？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自己可以走回的。”</p>
江闻没好气地瞥了凝蝶一眼，把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p>
“想吃就直说，我能走去哪？这东西放哪里说不得都会害事，而世界上再大，岂有万古不坏的安全之处可以藏东西呢。”</p>
说到这里，江闻却突然停顿了一下，“等一下……话说回来万古长存的地方我不知道，可两百年内没有人发掘的地方，我却知道在茫茫西北有一处，说不得就得走上一趟……”</p>
江闻幽幽地望着西北方向，隐隐已经有了处置这颗摩尼宝珠的办法。</p>
就在江闻思索的时候，店家已经又里外里忙活了一阵，端上来四碗慢慢腾腾的汤水。</p>
同样是取猪肉做糜，这次在用木棒打成肉泥后，却是掺粉擀成纸片般薄，切成三寸见方的小块，再包上肉馅做成馄炖模样，便是一碗扁肉燕了。</p>
肉燕一下老汤锅中煮熟就捞起，配上葱花蒜蓉飘荡在清汤之中，吃在嘴里只觉滑嫩清脆，淳香沁人。</p>
解开难题之后，这次江闻也是胃口大开，稀里哗啦将整碗吃光，唯独连吃两碗肉羹的傅凝蝶欲哭无泪地看着美食，撑得一口都吃不下去，最后只能便宜了一旁虎视眈眈的小石头。</p>
“都吃饱了就起来走走。”</p>
看着两个徒弟暴饮暴食的样子，江闻只好催促他们起身，几人打算沿着这座破旧的庙宇绕圈子消食，消化了再回府歇息。</p>
店家殷勤地上前收拾好陶碗，连带木筷都悄悄收走，计划洗洗就留给下一波客人使用，见江闻朝着一线之隔的古庙走去，却小声提醒道。</p>
“这位道爷，你在周边转转都不打紧，就是千万别进这座庙里，也别走到庙后的巷子去呀。”</p>
江闻不禁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座连匾额都没有的小庙。</p>
“店家，这话什么意思？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p>
摊主皱起了面皮，警惕地向周围打量着，还刻意把头转到了背离古庙的方向，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p>
“好教您知晓，这本是一座水流庙……”</p>
江闻听到这句话，也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拱手致谢后就慢慢踱步而去。</p>
一顿饭的功夫，已经有不少赌徒惨输钱财，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简陋的赌档，运气好的人还能剩下几文大钱，就都闷闷不乐地也来吃宵夜，摊主登时忙碌了起来，也就没有关注江闻一行人的去向。</p>
而另一批赌徒输了个精光彻底，连吃东西的钱都不剩，却也没有轰然散去，而是神色诡秘地结伴同行，钻入了破庙后面的小巷子里去。</p>
“师父，什么叫水流庙呀？”</p>
一阵阴风吹动，满地狼藉的阔叶卷起，就好像有无形人衣袂飘飞地与她擦肩而过，让傅凝蝶忽然打了个寒战，小声问起了江闻。</p>
江闻摸了摸她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的古庙说道。</p>
“你算算看，庙门有几级石阶？”</p>
凝蝶掰着指头数了两遍，确认了数字才回答道。</p>
“一共六级石阶。”</p>
江闻点了点头，低声对她说道。</p>
“庙无天井、也无房梁，不见天日，窗阶成双，这分明是一座阴庙，都是苦命人罢了。”</p>
凝蝶被师父阴森森的语气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抢走在了小石头和洪文定的前面，生怕落在队伍最后被什么东西跟上。</p>
所谓的阴庙就是民间供奉孤魂野鬼的庙宇，譬如乱葬岗、无主尸、身死异地怨气深重，就会有人代为收殓尸身、立庙祭祀，防止对方为厉作祟。</p>
而泉州城靠海，时常有海难死者漂流上岸，店主说这里是「水流庙」，就是指江湖河海里捞上来的、水边漂到岸上而无人认领尸体，建一个庙给他们作为栖身之所。</p>
江闻不把话说透，就是怕再吓到凝蝶这个胆小鬼，说不定当晚就又要睡不着觉了，这个胆量如何能闯荡江湖？</p>
江闻刻意停下脚步，恰好挡住了傅凝蝶看向小巷深处的视线角度——因为那里有许多眼睛发红的赌徒聚在一起，紧紧围绕着一颗水流庙中取出的骷髅。</p>
那颗骷髅上的皮肉还未脱尽，只被他们用香灰水草草濯洗，便用蓬草穿过颊骨，摆放在空荡无人的地面上。</p>
早在宋代的《东坡先生物类相感志》中就有记载，像这样做骷髅就会在夜里开口说话、告知吉凶，而且越是巨大的越是上品，当初杨琏真伽便是用这个方法，从宋理宗的“口”中打听到了许多不可告人的辛密。</p>
一群赌徒们双手颤抖，方才博戏的热血还未消减冷却，无时不刻都在焯烫着他们的心肝脾肺。他们虔诚地祈祷着、膜拜着，带着一种扭曲而执着的信仰，崇拜着眼前的褐黄骷髅，将耳朵贴近骷髅齿已落尽的牙床，想要求得一夜暴富的箴言。</p>
赌徒们接连不断地传递着骷髅，虔诚地附耳，却只听见呜呜风声在其中回荡的声响，就像是骷髅因蓬草穿过身体的痛苦呻吟声。</p>
赌徒们并不气馁。</p>
长夜漫漫，他们还有很长时间聆听消息，又或者将面前虔信着的“神祇”，亲手用砖石砸个粉碎不存——就像这座古庙墙角里无数的灰白碎屑颗粒。</p>
回去的路，不知为何有些遥远。</p>
深夜的冷风越发刺骨，海岸线上的渔灯也逐渐缩减，仿佛天上的星星落落入海之后，终于淹没在幽暗深沉的洋流之中，熄灭了潜藏在陨壳里的残烬，坠入了用不见底的深渊里。</p>
烟火渐凉，寒天更长，孤单的巷子中唯有冷风打着旋儿，无聊地卷动、摆弄着落叶，飘飞到街头巷尾的缝隙间消失不见，悄然无踪。</p>
傅凝蝶走在保护中，跟着在寒夜里踟蹰着，心里才有一丝因安全感带来的温暖。</p>
她突然觉得这条路回去的路怎么也走不完，更也不想这条路走尽。</p>
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众星拱月，一会儿紧盯着前面昂首阔步、姿态随意，仿佛一切险阻都不放在眼中的师父，一会儿看向身后并肩前行，勇毅恬淡的两位师兄。</p>
但突然间，凝蝶发觉自己内心有些慌张，她不断前后顾盼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如今只是身处一场孤独的梦里，再一转头，这些微小的温暖就会原地消失——</p>
就和她记忆中的父母家人一样，无论她每天如何努力刻画描摹，他们的模样都在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p>
师父的声音忽然传来。</p>
“看什么呢，到家了。”</p>
江闻站在红莲圣母给他们准备的府门口对凝蝶笑着，催促着这个小徒弟。</p>
小石头和洪文定原本跟在她身后，此时抢先一步跑进了府门，傅凝蝶这才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跌跌撞撞、慌慌张张，也撞破了刚才愁肠百结的幻梦，再次踏入了冰冷的尘世。</p>
凝蝶轻轻的两步就将这片萧疏寒夜、连同泉州城外这夜悠游，尽皆甩在了身后。</p>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客不堪听</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