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后，做完心脏支架手术的奶终于出院了。

那天老秦请我们一家人去他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四月是吃江鲜的季节，刀鱼，河豚，江虾都是在这个时节被打捞上来上桌的。

2008年，那时候河豚刚刚开始被大量的人工繁殖，很多饭店都提供清蒸河豚、红烧河豚之类的菜品。

苏东坡就曾经在《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中写道：“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四月里，用嫩笋清炖河豚，才是地地道道的江南菜。

宋野和他爷爷也来了，我们五个人被安排在了一个包间里，我刚进门，就被眼前的阵仗就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在拍手为我唱着生日祝福歌，我奶，老秦，宋野，宋野爷爷，还有和我玩的好的丁晨与陈子尧，他们都来了，热热闹闹的站满了整个包厢。而桌子上摆着一个十寸大的奶油蛋糕，上面写着七个大字：“祝秦燕生日快乐”。

一旁的老秦捞起桌子上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皇冠给我带上，我这才记起来，哦，四月了，我的生日到了。

其实我挺诧异的，因为前两年，不知道是因为我妈的原因还是什么，我过生日这事儿就几乎没怎么被提起过。

我奶是记得的，一般她会提前去蛋糕店里买一个抹着植物奶油的芒果蛋糕给我当吃，老秦大多数时候则因为局里的事儿不在家，久而久之，我对过生日这件事也就看淡了。

今年，老秦却如此隆重的给我过一个生日，我反倒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秦燕，祝你生日快乐……”

在烛光和大家的注视下，我闭上眼，许下了我十三岁的第一个愿望。

我向我的神祈祷啊，希望他能够抱有我奶和老秦健健康康，无灾无痛。

而后我又很贪心的向神多要了一个愿望，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是我又忍不住我贪心的欲望。

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说，神明呐，如果真的有after-life来世的话，就希望我妈往生后能够去个很好的地方。无痛无灾，不需要为我担心，你的女儿秦燕，一直都在努力且认真的长大。

我的生日，其实更多的是母亲的受难日。

我不知道当一个母亲是什么滋味，但是我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

以前不以为然的唠叨，就连最简单的一句“秦燕儿快出来吃饭”，都成了一种奢望。

“秦燕儿，快点去写作业”，“秦燕儿，今天你的琴练了没呐？”，“秦燕！你个臭丫头，又偷偷看电视是不是”？

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有好好吃饭，有每天认认真真的写作业，琴我偶尔会练，电视我现在也看的少了，也会乖乖的听老秦和奶奶的话。

而我……

真的好想你。

到最后，吹完了最后一根蜡烛，我还是忍不住的哭了。

丁晨和陈子尧并不明白我哭的原因，他俩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倒是老秦，似乎料到了我的反应。

他叹了口气，说：哭啥呢，这么高高兴兴的日子。

边说着，边用衣服袖子给我抹了把眼泪，说：燕儿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当着这么多人面哭，羞不羞啊。

最后，还是老秦把我带去了卫生间扑了把脸。

在厕所对着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我的自己，略带英气的眉毛，算不上特别大的眼睛，还有圆乎乎的鼻头和稍显丰润的唇瓣。

平心而论，镜子里我的模样，和我妈至少有五分像。

我问老秦，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妈。

这也是第一次老秦没有回避我问的关于我妈的事儿。

他说，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么开放。他也是托人介绍，说白了就是相亲相上的。

他还说，第一面见到我妈，就觉得是我妈了。年轻时候的我妈，白净的脸盘子，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是黑色的瀑布，灯下还透着黑芝麻颜色的光泽。

说到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说：但是那时候他真不知道我妈那么难追，他愣是硬生生追了大半年，自行车的车轱辘都快要把我妈家的门槛给踏破了，才把我妈给追到手。

我能感觉到老秦语气里的自豪，是的，说起我妈，那年轻时候绝对是个大美女，瓜子脸，大眼睛，黑长直，一身驼色的大衣，配长筒靴高领衫，那个年代还没有网红的说法，但是我去看九几年的照片，也能感觉到我妈那透过照片的美丽。

而这样的美丽，一直一直持续到她手术化疗之前。

那为什么当初喜欢后来又不喜欢了呢？我仰起头，认真的问老秦道。

如果得来的过程都那么艰辛，那就应该加倍的珍惜，而不是最后以离婚的结局作为惨淡的收场。

老秦沉默了许久。

他低下头，摸了摸我的脑袋，告诉我了一个模棱两口的答案，说：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大人们的感情，太复杂了。

一句话，便解释了他和我妈的感情，从炽热到冷淡的全过程。

不是不喜欢了，而是这份喜欢，已经支撑不起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了。

走回包厢的路上，我和老秦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刚刚的话题，但是我知道，我们的话题并没有结束。等回了包厢，桌上又是一片热闹的场景。

那一天，我吃到了久违的芒果奶油蛋糕，还有竹笋烧河豚，鲜美到我可以吃完一整条的河豚都不带歇。

我奶送了我一个新书包作为生日礼物，宋野送了我一盒超大的巧克力和一个猪猪形状的公仔，丁晨送了我一套饶雪漫的新书，而丁子尧则送了我一个喝水的马克杯。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宋野送我的公仔，戳了戳它的俩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