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声清脆的玻璃摔碎声里清醒过来的。
昨天晚上,我跟着我奶躺在床上看电视里重播的《大明宫词》。这部剧在年近十二岁的我的眼中,充满了晦暗而难懂的情绪,我只记得那些昏暗的烛火,还有陈红那双在烛火下泫然欲泣的眼眸。
我不明白,为什么美的那样张扬的太平公主最后会选择自尽这条路,她拥有全天下最多的母爱,和最滔天的权势。
其实也不难理解。
当世间所有的眷恋都从身边一一划过,你拼命的拥有去握住,却像是握住一捧流沙,用力越紧流沙流逝的速度越快。等到最后,手一松开,才发现,哦,不过是一场空。
死亡,不过是去拥抱自己罢了。
但是十二岁的我,怎么会明白这么晦涩的问题呢。
当下此时此刻,我只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让隔壁的宋野家突然在清大老早鸡都没叫的早晨,突然发疯摔碎了家里的玻璃。
老秦是早上擦着太阳线回来的,他趿拉着布鞋,穿着白色的工字背心,披着件白色的外褂,脑袋犹如鸡窝般的走了出来,跨一道门,就去了宋野家。
我奶和我也被闹醒,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瞅瞅,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见宋野爷爷那张铁青般的脸,连带着白胡子挂在唇边一抖一抖的。
我奶看了眼地上的碎玻璃渣滓,将宋野和我都拉到一边,边拉还边提醒我俩注意脚下的碎渣。
我瞅了一旁的宋野一眼,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他脸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眼角被划了一道,伤口在往外渗血,但是他却浑不在意,整双眼睛红彤彤的,跟兔子眼儿似的,看着吓人。
老秦见状,先把宋野爷爷拉到一边递了根烟,两人边抽边说话,我奶要把宋野拉进屋,说给他用紫药水消毒下伤口。
宋野被我奶拉着,死活不肯挪半步,就跟有谁要拐卖了他似的,脚底下生了钉。还是老秦先发话,让他先跟着我奶回屋去,他来跟爷爷唠唠。
宋野似乎很信任老秦,他虽然没吭声,但是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我奶回了屋。
我跟在他身后,等关上了房门,才悄咪咪的问他,宋野,你跟你爷爷咋地啦。
说实话,宋野他爷爷脾气臭,这事儿谁都知道。
但是脾气再臭也没摔过杯子碟子的,更别说刚刚看见的那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宋野被我奶安置在凳子上,我奶絮絮叨叨的说,这老宋怎么回事,孩子才多大点啊,发那么大的脾气,杯子都给摔裂了。
是我摔的,冷不丁的,宋野出声说道。
我的天,我内心直呼好家伙,我知道宋野是个狂野boy,但是也不能这么狂野吧,直接把家里的玻璃给cei了。
他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比我昨天梗着脖子跟老秦叫嚣还牛逼。
服,我真的服。
我奶也没料到那碎玻璃是他摔的,她问,咋地啦孩子,没事儿跟你爷爷叫什么劲儿。
我不想走,宋野说,我不想走。
你要走哪儿去?我天真的问。
去美国,他解释说,我妈在那儿。
乖乖隆地咚,美国啊,美利坚啊,这个词我只在新闻联播和学校课堂里听到过,即使现在遍地都是美利坚文化,但是这个国家,依旧是离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那你想去吗?我愣了三秒钟后,问他。
他摇了摇头,说不想。
哦,不知为什么,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明明他也不过就走进我的生活两年不到的时间,却从最陌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插班生,变成了和我每天一起上下学的好朋友。
还是唯一的那个好朋友。
所以我不想失去他这个好朋友。
但是我爷爷想我去,他又说,他不想要我了,他想我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宋野说这句话的时候,鼻音很重,乌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根根分明的眼睫垂落下一片阴影,我在心里暗想,大概美人流泪就是这个意思。
我奶见状,立刻搂着他,打圆场说:别瞎说,宋野,你爷爷才舍不得你走。
那舍不得为什么非要我走?宋野问,我不想去美国,我不想去,她两年前没要我,凭什么现在说要带我走就带我走?
宋野口中的她,指的就是他妈。
过去的两年内,我鲜少听见他提过他父母。
他爸我们都知道的,大老板,接着当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把生意做得顶瓜瓜,谁人见着不得叫声宋老板。
不过可惜就可惜在,再大的老板也顶不住后院着火,也不知怎么的,宋野的爸妈在两年前各奔东西,宋野他爸给他娶了个小妈,听说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能两条腿跑路了。
而他妈呢,离婚之后就奔赴了美利坚,后来嫁给了一个在美利坚的老同学,这不,两年之后又突然蹦出来说要带宋野走。
你……不想跟你妈走吗?我小声的问他。
跟妈妈在一起唉,我想还没这机会呢。
不想,他回绝的斩钉截铁,我跟我爷爷过的挺好,再说了,她那儿,我不稀罕。
那是美国哎!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说,你真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