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在席间坐下。兵曹吩咐上酒菜。少倾,两座前各上一鼎一簋一壶一爵一筐一碟,排得满满的。异人没有份,只在席间侍候。
邢先生谦让道:“何敢劳先生厚赐!”
兵曹道:“敝东言,于邯郸时多承先生之力,苦无相报。但一鼎一簋,不敢言报,但酬劳于万一!”
邢先生道:“敝人岂敢!”两人自斟,对饮一爵。
邢先生道:“曾先生日来钱财广进,可喜可贺!曹先生宁有生意相顾乎?”
兵曹道:“敝东此桩生意已毕,将归敝乡。吾送敝东至其乡,归观邯郸事事多搅,敢问其意?”
邢先生道:“先生何必再问。秦人进出武安,距邯郸不过三四十里。幸赖天祐赵王,预先备下田部赵奢一军,往于谷口阻之,令不得进。然田部之军,实为救阏与而设,士卒既少,兵甲不完,惟坚壁不战,以延时日。必俟邯郸士卒完备,击秦于武安,乃得安矣!从彼时至于秦破,邯郸无宁日也。”
兵曹道:“吾观邯郸城,并无惊忧。先生宁无多虑?”
邢先生道:“非过虑也。邯郸十丁抽一,精壮尽在军中,日久各家有事,并无劳力,必受惊扰!卿其观之!”兵曹深以为然,频频举爵向邢先生敬酒。
数巡过后,邢先生打开话匣,把自己知道的邯郸和赵国的事毫无保留地都说出来。虽然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但偶尔一句半句,也透露出些惊人的内幕。兵曹一味地恭维着,诱导着对方说出更多奥秘。邢先生在郭氏行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平素也不参与什么机密活动,所言所行都普普通通。但在兵曹有心的算计下,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深究下去,也能揭开大内幕。比如,他知道了这一次征兵只涉及乡民,行商并不在数,原因是行商多来自外国,不如本地人可靠。基于相同的原因,刑徒、罪人、奴仆、赘婿等身份低下的人,也不在征发的范围内。看来赵国对兵员的纯洁性有着很高的要求。
送走了邢先生,异人把两人吃剩下酒食吃尽了,兵曹算还了酒钱。起步回家。沿途依然能看见一队队被征发的士卒在赶往邯郸的路上。
难道赵国真的要征十万大军来与秦军作战吗?这样一来公子缯岂不危矣!
以前,兵曹只知道公子缯弱不禁风,心里很是鄙视。相处半年,却见公子缯弱不禁风的身体里,有火一般的热情;而且越是困难的局面下,越能迸发出斗志;相反,平淡无奇的环境下则显得消沉。半年里,他们的配合堪称完美。公子缯总以花花公子的面目示人,花街柳巷、市井酒楼,到处留下足迹,却能做到不事声张。而兵曹扮演忠实家臣的角色,得以出入这些场所,与许多难以见到的人见面,打探到难以打探到的情报。
出于这份情感,兵曹从心里很希望把公子缯安全地送回秦国去。所以一听说武安来了秦军,他就开始动这方面的脑筋。并凭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广泛的情报,迅速找到了郑安平一行。郑安平等人虽然做了很多努力,但在有心人眼里,仍然满眼都是破绽,特别是带着秦音的各地方音,对他们这些秦人来说,更是犹如暗夜里的萤火虫。所以找到他们并不困难。
把公子缯送回到胡阳那里,公子缯一定要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回来。本来公子缯和兵曹约好,自己去找胡阳,兵曹留下为胡阳再探听几天情报,再一起走。兵曹自做主张把五位公子也给带回去了。公子缯坚决不同意。争执之下,公子缯让步,让三名年幼的虽兵曹返回。之所以要让年幼的返回,是因为这三人都没有公开与公子缯的关系:他们看上去太小了,如果没有背景,基本不会出远门。所以他们被算做兵曹扮演的家臣家的僮仆。——两个大儿子则是公子缯的书僮。公子缯出入花街柳巷,书僮们是不带的,只带一名老成的家臣。
回家的路上,兵曹轻声与异人相谈。异人执礼甚卑,一副小僮的姿态。看上去像是主人向僮子交待事情,其实是兵曹向异人解释自己的所见所闻,分析归纳出一个个惊人的结论:胡阳突然出现在武安,完全出乎赵国的意外;赵国把本来准备用于收复阏与的军队拉出来对会胡阳;赵奢此人虽为田部,其实心胸甚广,勇敢地承担起一个自己既无准备,又无功利的担子——抵御秦军。而这对于赵奢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赵国利用赵奢争取到的时间,迅速在邯郸集结兵力,第一是要守御邯郸,由于不知道赵奢能够争取多少时间,这一工作十分急迫,故而采用了十丁征一这样一种几乎竭泽而渔的策略,尽快拼凑起防御所需要的基本力量。现在看来,这股力量已经大致集结完毕,守御邯郸已经不成问题。于是目标转向尽可能迅速地打击报复胡阳,消除这一心腹之患。
基于这一判断,兵曹认为,不宜过早退出武安。如果退出了,赵国就不用再继续做兵力动员,反而让他们安定下来。多在武安停留一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已经对赵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当所有的壮丁都被集中到邯郸时,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