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暮色，秋风起时。</p>
眼下的赵国，已是数月没有战事发生。</p>
当赵武王领武卒十万，亲叩北燕之关，痛饮一古老者血而归后，常年厮杀的边疆，终于稍稍稳固了些。</p>
而今——</p>
西秦之主于数年之前一战过后，不再兵出函谷关，意图求和，于是送赵氏神女与其嫡子而归，以作秦之质子，平息两国战事。</p>
北燕气势汹汹，但待到顶尖的古老者于关外喋血后，也是偃旗息鼓，休养生息，坚守不出，不再与赵一决雌雄。</p>
无论是上层的神血后裔，亦或者普通的芸芸凡民。</p>
到了今时，总算是都能稍稍，松了口气。</p>
赵之酷烈，不仅体现于凡民，其隶属的神血后裔，亦是逃不开来。</p>
因为在赵国，无论你的身份为何，只要王上征调，发动战争，那么哪怕是王侯公卿，都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的。</p>
不过相对来说，他们活命的可能性，自然比凡民要大得多。</p>
但同样的。</p>
自古以来，唯血与火，最能磨炼于人。</p>
哪怕是凡民，在频繁至极的战争里，只要能活得够久，在这种有着伟岸力量的时代，他总归也能觅得通往超凡的道路。</p>
或是以兵家之道，沐浴神血而练武。</p>
亦或者是吞服敌人的神血，一路变得更加强横。</p>
这都是道路之一。</p>
是以，赵国的神血后裔，未必都是古老的贵族。</p>
他们行列之中，亦有着从底层凡民中走出的人物，因此赵氏的环境，又是七国之内最为奇特的。</p>
但，这种人极少极少。</p>
大部分的凡民，其实大都早在连绵不绝的战争里，便化作了一抔黄土，又哪里还能去做这些封王拜相的梦呢？</p>
这个国度祭祀的，是执掌杀伐的神圣，而赵武王的体内，更是流淌着战争的血液，只要每逢厮杀，他都能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p>
那是疯狂的血液因子，他执掌的权柄，甚至能将星辰都为之击碎。</p>
因此，他又是七国之中，最为善战好战的王。</p>
但在数月之前，其对于北燕的战事明明大胜，可不知为何，却在攻破古关，即将长驱直入，踏入燕土的时刻，选择了鸣金收兵。</p>
不仅如此，在赵王归国之后，时至如今，他竟已有数月未曾露面。</p>
连带着赵国的氛围，都迎来了平素里难以得见的平静。</p>
这很不同寻常。</p>
而在这种背景之下。</p>
此时，有一身着白袍的年轻人，肩上踩着一只赤金色的幼鸟，踏入了赵国的领土。</p>
他沿着边境的荒原，一路往前行走，以匿息之法，与苍凉雄伟的古关擦肩而过。</p>
那里镇守着的兵卒，是季秋到来此世，所见到过杀伐与铁血气息，最为浓郁的。</p>
若非穿甲执戈，身经百战，绝然炼不出这等气魄。</p>
季秋在赵国边境，游历了些许日子。</p>
他并没着急去寻人锻造玄鸟神骨，事实上，在他心中能够有资格锻造这等神物的，当世也寥寥无几了。</p>
不是那等炼器之时只一挥锤，便可惊天地、泣鬼神的人物，旁人来了，说实话都配不上这等稀世奇珍。</p>
所以，还是细细筛选为好。</p>
至于那传闻里，在数年之后，将回归西秦，并在未来不久加冕称王的那位少年。</p>
说实话，季秋倒是对此挺感兴趣。</p>
因为，他曾在模拟陨落之前，听过百家之中，最擅五行，卜算卦象的阴阳家大成者说过。</p>
这个乱世，将在西秦的王手中，走向终结。</p>
他想去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p>
于是，季秋一路游历，往赵国的都城，信都而去。</p>
那个少年，以及传闻之中，天下铸兵技艺最精湛的大匠师，都在那儿。</p>
在这一路之上，</p>
他见识到了赵国境内的普通人，大概是个什么模样。</p>
因为赵王善战嗜杀，动辄便是征兵，所以赵土内大都地广人稀。</p>
而生存着的凡民，自诞生以后，不过幼年之时，他们的手掌便开始学着握住刀剑与戈矛了。</p>
这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极为慕强，那是千百年来，几乎刻在了他们骨子里的象征。</p>
唯有强者，才配拥有话语权柄！</p>
甚至连身份地位...都得稍稍往后靠。</p>
季秋在黄沙村落的边缘，见识过不过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小孩童，以手中刀刃，刺入被束缚的野兽脖颈。</p>
他们那稚嫩的面颊，被野兽血管里滚烫的血液喷涌，溅射到了面上而神色不改，甚至对此还咯咯直笑，而旁边披着兽皮的大人见到后，则根本不以为意。</p>
因为在他们的理念里，这才是启蒙。</p>
这些人不知什么是诗书礼乐与修行，他们观念里仅存的念头，就是成为战士，然后效忠更强的神血后裔，在战争里实现自身的升华！</p>
宛如...机器一样。</p>
诸子百家，比如夫子，孟轲，墨翟这些先行者，再如荀况等大成者，都曾游历过这片土地。</p>
但，他们唯独只能接纳兵家的武道气血，与战争杀伐之道，余者其他，皆是弃之如敝履。</p>
季秋也尝试过踏入这些村落，以及一些边际的小城聚集地，意图传播一些属于他的学说。</p>
可很遗憾，这里不是稷下。</p>
这些早已世世代代，骨子里只余下杀戮与战争的普通人，也不是那些求知若渴，妄图改变这个时代的人族学士。</p>
赵国，不是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将那些曾经遗留下来的烙印给彻底抹去的地方。</p>
想要将这种局面彻底改变。</p>
只有一种方法。</p>
那就是，掀起一场变革，将那最上层引导这种局面的存在颠覆，树立一种新的方式，再徐徐图之，潜移默化的将其更改。</p>
对于季秋而言，这些他早已做过不止一次，是以轻车熟路。</p>
然而在这种上有漫天神圣，下有神血诸王的时代，却也没有那么容易。</p>
必须，得有人与他并肩前行。</p>
然后，才能将这个并不美好，甚至极为残酷的世界，更改成他们所希望见到的样子。</p>
这，还需要一点时间。</p>
...</p>
月余时间，不过弹指而已。</p>
斜阳西下，秋风瑟瑟。</p>
季秋已经从边境，一路游历到了这赵国的内地。</p>
但他几乎没有感化任何人，除非是用自己的精神，去直接影响普通的凡人。</p>
但那岂能是传道？</p>
是以，自然与夫子等人曾经来过的旅途一样，收效甚微。</p>
这一日，他出了这座腹地小城，然后在一侧的小山上，席地而坐。</p>
他俯视着那座依山而建的城池，眸中闪烁着难懂的色彩。</p>
想想这些时间以来的经历。</p>
从齐地走出后，他在那终日弥漫瘟与疫的魏境，并没有做过多少事情。</p>
最多，也就是沿途救治了一些身患疾病的普通凡民，但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p>
于数十年如一日游走于魏的医家之士，截然不同。</p>
此后。</p>
他拿了朝歌的传承，便一心想要锻造神兵，然后证得法相，好回归稷下，弑杀姜齐之主与诸神血，以掀起变革的火焰。</p>
但这一路走来，其实他更多得到的，不过只是不断的变强而已。</p>
修行的心境，与修成的道意，都隐约停滞不前，甚至隐有了些许倒退。</p>
悟道、求道、得道。</p>
金丹，法相，元神。</p>
当日在玄商古城，他破境武道天人之时意气风发，自觉天下之大，已是无处不可去得，哪怕是金丹之上的法相真君，亦不过弹指可破。</p>
最后还是因想要证得顶尖法相，内外皆成，这才强行压制下了心头的季动，没有一鼓作气，冲破桎梏。</p>
但现在转念一想。</p>
当日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是有所起伏了。</p>
若没有像是现在恍然大悟，继而调整过来。</p>
万一真的一鼓作气，道意冲天，以太平之象演化法相的话...</p>
说不得，就将栽一个大跟头出来。</p>
眼下回过神，季秋背后，不觉惊出一身冷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