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常璟回头，挑开帘子看他。</p>
车厢内没有掌灯，光线略略昏暗，但街道上有烛光也有月光，自窗帘的缝隙透射而入，落在宣平侯那张被岁月凋琢得越发成熟俊美的容颜上。</p>
常璟脸盲，看不出这人到底哪里好看。</p>
宣平侯叹道：“你有害怕的东西吗？”</p>
常璟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p>
宣平侯一脸怀疑地看向他：“什么都没有？”</p>
常璟低下头：“蟑螂。”</p>
宣平侯：“……”</p>
你堂堂暗夜门第一杀手居然会怕几只蟑螂？</p>
“脏。”常璟委屈地解释。</p>
常璟很小的时候曾在自己的饭里吃出过几只蟑螂，那是别人故意恶心他的，结果真把他恶心到了，自此看见蟑螂便会想起自己吃过它们，头皮都是麻的。</p>
宣平侯挑眉，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好歹阿珩是怕猫，比你有出息。”</p>
常璟嘴角一抽，你在这上面找什么存在感？</p>
话说回来，宣平侯真没料到阿珩会怕猫，仔细一想他这个父亲做得真不称职，连儿子的忌讳都不知道。</p>
宣平侯纠结片刻，把心一横，道：“先别回府，去一趟碧水胡同，还有，给我找只猫来。”</p>
常璟很快就找了一只路边的野猫，宣平侯拎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野猫，眉头一皱，就这玩意儿能试探出他是不是阿珩？</p>
顾娇与小净空天黑了还没回家，萧六郎决定出去找找，他刚跨过前院的门槛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p>
宣平侯坐在外车座上，手里嫌弃地拎着那只野猫。</p>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这只猫来试探萧六郎的，然而就在萧六郎走出门的一霎，他本能地将这只猫塞进了常璟怀里，并用宽大的身子死死挡住了常璟。</p>
他动作太快，萧六郎没看见那只猫，只觉着他行为古怪。</p>
萧六郎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出了巷子。</p>
常璟看着突然被塞进自己怀里的野猫，问道：“不试探了吗？”</p>
宣平侯叹了口气：“不试探了。”至少不用这个试探。</p>
“为什么？”常璟不解。</p>
宣平侯叹道：“我怕万一他真是阿珩。”</p>
常璟看了看怀里的野猫，又看看宣平侯：“是阿珩少爷的不是很好吗？”</p>
宣平侯苦涩地说道：“不好，如果是他，他会被这只猫吓到。”</p>
理解复杂的情绪是杀手的短板，一如顾娇理解不了姚氏在感情里的抉择，常璟也理解不了宣平侯在萧六郎面前的小心翼翼。</p>
常璟问道：“那这只猫还要吗？”</p>
宣平侯澹道：“不要，府里的野猫也统统清理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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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女官最终在果园找到了被当成拍花子的太子妃，太子妃已经不能用面目皆非来形容了，女官们见带头揍人的是秦楚煜，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了。</p>
下令捉拿是不可能的，太子妃是皇帝的儿媳不假，可秦楚煜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亲儿子呢。</p>
再者，被人当成拍花子揍成这样也太丢人了，传出去太子妃的脸还要不要了？</p>
最终，两位女官以把人带去报官为由将太子妃带走……呃不，拖走了。</p>
秦楚煜回宫后还像父皇吹嘘自己打跑一个拍花子的事，得到了皇帝的大力表扬。</p>
庄府。</p>
大夫为安郡王拆了线，换完最后一次药，叮嘱了几句多卧床歇息便拎着药箱告辞了。</p>
下人将大夫送出府。</p>
庄太傅使了个眼色，伍杨会意，走出屋子，从外头将两扇屋门合上。</p>
安郡王靠坐在床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受伤的腿，冷静地说道：“时辰不早了，祖父也早点歇息。”</p>
庄太傅眸光微寒道：“宣平侯欺人太甚，这个仇，我迟早会替你报回来的！”</p>
安郡王垂眸，唇角冷笑：“谈何容易？他是陛下的妹夫，也是陛下的大舅哥，又手握兵权，一呼百应，谁能奈何得了他？”</p>
庄太傅的眼神又寒了几分：“若是太后还在朝堂，哪儿轮得到他宣平侯兴风作浪！”</p>
提到庄太后，安郡王倒是没再出言反驳。</p>
那的确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女人，把持了两朝朝政，宣平侯还在玩泥巴时，她便已经是宠冠六宫的皇后。</p>
只是再厉害的人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怎的就染上了麻风？</p>
庄太傅冷声道：“萧六郎此人还是你看走了眼，只怕他早就认出了太后，从一开始接近太后的目的就不单纯，可恨我们全被蒙在鼓里，还为了让他把太后带进京城，说服陛下重开了国子监。万幸国子监如今并没落在陛下的手中，尚有挽回的余地。可不论怎样，太后都不能继续留在他们手里了。”</p>
这一次，他没再反驳祖父的话。</p>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后才问：“祖父打算怎么做？”</p>
庄太傅掸了掸宽袖：“光明正大地上门，与太后相认！”</p>
碧水胡同，老太太刚打完一场牌，她把牌桌一推：“今天就到这儿，不打了！”</p>
街坊们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p>
没错，虽是输了钱，但还是打得挺开心。</p>
这主要归功于老太太的赢钱策略，老太太不会每天都和同一桌人打牌，也不会一直只割一个人的韭菜，譬如赵大婶儿昨日输了，今天她就让她赢一点，有输有赢的大家就觉得很正常。</p>
可若是细细算个账，他们输的是自己的，赢的是同伴的，没人从老太太手里赢走过本钱哦。</p>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去隔壁看看顾琰与顾小顺。</p>
顾琰偷懒趴在床上睡着了，顾小顺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做木工。</p>
老太太很满意。</p>
小顺这孩子，上道。</p>
她对顾琰要求不高，活着就好。</p>
姚氏在做刺绣，六郎那三个不知在外头干啥，天都黑了还不回。</p>
老太太肚子饿了，去灶屋找吃的。</p>
房嬷嬷去绣楼取衣裳了，晚上是老祭酒做饭。</p>
老祭酒炒了几个家常小菜，炖了一罐芦笋鸡汤，又煎了几个红糖糍粑。</p>
接下来是单独给小净空做的吃食——百合鸡蛋羹、豆腐素肉丸子、青菜炒素虾仁。</p>
“孩子们回了没？”老祭酒摆着盘问，语气熟稔，称呼自然，与赵大爷和赵大婶儿谈起自家孩子时一模一样。</p>
“还没。”老太太开始找吃的。</p>
“这里。”老祭酒似乎一早知道她会饿，拿出单独准备好的一小碟红糖糍粑，这一碟糍粑是撒了白芝麻的，几个孩子都不爱吃撒了白芝麻的红糖糍粑。</p>
老太太也没觉着有哪里不对，她抱着碟子，在小板凳上坐下，吸熘吸熘地吃了起来。</p>
一个在灶台前忙活，一个在灶台后吃，锅里的油呲呲作响，一屋子酥油葱香。</p>
冬冬冬！</p>
外头传来了叩门声。</p>
“谁呀？”姚氏放下绣活儿往外走。</p>
老祭酒快步走出灶屋，对双身子的姚氏道：“我来我来！”</p>
“啊，好。”姚氏乖乖回了屋。</p>
院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应当不是街坊邻居，否则就直接推门而入了。</p>
“谁呀？”他一边问一边拉开木门。</p>
他一眼看见了门口的庄太傅，眉心勐地一跳，他一把合上门，在墙上抹了把墙灰涂抹在自己脸上，随即再度将门拉开，挤出怪怪的声音问道：“谁呀？有什么事？”</p>
庄太傅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显然对他的开了又关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然后就见他满脸尘垢，衣着也朴素，瞬间将他当成了院子里的下人，也就不多拿正眼去瞧老祭酒了。</p>
不然多看几眼，还是能勉强认出一二的。</p>
庄太傅澹道：“把你家老太太叫出来，我有事找她。”</p>
老祭酒千算万算，没算到庄太傅会亲自找上门来，庄太后不能与庄家人相认。</p>
要知道庄太后失忆前，最疼的后辈就是安郡王，当初安郡王去陈国为质，庄太后气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人都病了一场。</p>
如今六郎夺走了本该属于安郡王的新科状元，若是她被庄家人唤醒记忆，六郎就惨了。</p>
老祭酒挺起胸脯道：“什么老太太？你谁呀？找错人了吧？快走快走！不走我报官了！”</p>
“一个狗奴才，也敢挡我家老爷的道！闪开！”庄太傅身旁的护卫一个箭步迈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老祭酒推开了。</p>
老祭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万幸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将他扶住。</p>
他扭头一看，完了，祸国妖后出来了。</p>
老太太看也没看那个护卫，冷厉的目光落在了庄太傅的脸上。</p>
她一身布衣，头上没有多余的珠钗首饰，然而一身尊贵气场彷佛自骨子里迸发而出，就连被她扶住的老祭酒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p>
这是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最令人胆寒的一次，比她提刀来打劫自己私房钱时的气焰还要凌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