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克拉夫特抽出注意力,往声音传来处一瞥,发现马丁拿起了那个嵌有不知名矿物的挂饰,走到阴暗处用手掌围拢,遮住光芒查看。 “没错,是它自己的光亮,这样看就清楚了。”骑士背着烛火将坠饰举到眼前,确认了自己的发现,随即想递给克拉夫特查看。 正持刀持镊的克拉夫特下意识一个哆嗦,手上一松,掀开的皮层落回原位,“别!离我远点,把那东西放回去!” 虽然还不知道是啥,但本能让他觉得最好不要贸然靠近什么原理不明的发光玩意。而且这东西刚从一个皮下全是菌丝的可疑人士口袋里取出,也不知道有没有沾上什么东西。 “我建议你好好清理下手套,用石灰粉擦一遍,否则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浪费了一个持针钳,提熘着这东西的系绳,把它提熘到了室内暗处,所幸他没感觉到传闻中的皮肤麻痒、恶心之类的症状,也没立刻发现什么光芒。 “为什么?这有什么危险吗?”对医生的过激反应,马丁一阵后怕,要知道刚才那颗镶嵌物就在他的鼻尖前,如果真会发生什么,那现在八成晚了。 “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言,会自己发光的矿石中有不小一部分,经常跟某些不治之症有联系。” 克拉夫特一边恐吓着马丁,一边拉开距离,隔着几步远观察着那个饰品。 刚才的明晃烛火下,那就只是颗品相不好、黑中泛点微红的矿石,透明度都难归类于宝石,加上托座用普通黄铜打造、没有特殊纹饰,真的很难跟什么重要物品联系起来。 不过当光线暗澹时,马丁所描述的那种光芒,就变得容易察觉。 那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整块石头放射荧光、如萤石一样。而是一种源自内部的光芒,呈暗沉的幽红,更像深潭底部的某个光源穿透浑浊水层来到空气中,或一只童孔红亮的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观察者。 黑暗沉默中,马丁忍不住问道:“所以这是您说的‘不小一部分’吗?” “不确定,如果我亲眼见过的话应该没机会站在这里。”克拉夫特摇头,他有点怀疑过这东西存在辐射之类的,但转念一想,异教徒们肯定有过长期的接触史,只是一小会的话应该不至于出事。 “找两个铅盒来吧,要厚点的,我们把它封好。” 虽然对辐射病没有解决办法,但对疑似辐射源的东西处理方式倒是很简单。铅作为分布广、易提取还熔点低的金属,柔软便于塑型,很容易能找到个铅容器把它关起来。 当然,仅为以防万一,从异教徒与它长期相处可见这东西不是个强辐射源,至于是什么也不好判断,说不定真是块比较特别的萤石。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有盖铅瓶暂替使用,把挂坠丢进去,结束了这个解剖中的小插曲。 “暂时就这样吧,马丁,去那边石灰盆里把你的手套搓干净,在我结束前不要动任何东西好吗?”克拉夫特再次拿起刀和镊,回到棺木前继续未尽的工作。 行y形切口进入遗体内部,他很快理解了皮肤松弛的原因。在干燥的表皮受压时又像凹陷性水肿,留下不复原的陷坑,内部几乎全是松棉团样的菌丝,继承了原组织的有机质和水分。 包括连接胸骨和肋骨的肋软骨也受到了侵蚀,导致整体结构已经进入了一个不稳定状态,给克拉夫特拆解胸廓减少了很多麻烦。 比较容易地切开已经松脆的肋软骨,离断骨骼连接,给胸廓撬起一条缝。他先是想要伸手,但又缩回换了把钳子,沿胸骨右侧缘探入胸腔内,面露不解之色。随后把钳子撑开转了几圈,看起来完全没撞到什么阻碍。 “有些奇怪……你要回避一下吗?”克拉夫特忽然毫无征兆地抬头问道。马丁不明所以地摇头,既然之前都看下来,应该没必要这时回避。 于是他就看到克拉夫特像开合页窗一样打开半边胸廓,半个桶状穹顶被翻开,肋骨如教堂横梁在内面排列。光线照入本应被肺脏填充的右胸,里面空空如也,仅余贴在后壁上的一块萎陷物,长出如浆湖气泡或菜花、小珊瑚样凸起的各色生长物。 而在胸壁内面的肋间、组织深厚处,繁茂的菌丝供养起了叠瓦状层累的东西,它们像某种软鳞平行于肋骨生长,横延出的丝束如鳞嵴长虫的密集对足。 乍看下像打开了恶魔的宝盒,各种形态的生物争相展现自己的躯体。马丁为了避免视觉冲击退开的两步让他无法看清那些东西原貌,只见到那丛生抱缠的轮廓,随粗暴的开胸动作好像在活动。 身体先一步于混沌的大脑做出反应,他感到胃部收缩,烧灼感顺食道反流,不自觉地弓身,口中酸味泛滥。 马丁见惯了敌人和己方是如何在不同的武器伤害下死去的,但目睹这样的情形,还是打破了他对于一个人在世上所能遇到最可怕遭遇上限的认知,简直是向他展开了地狱的一角,用残酷恶毒都不足以形容的精神洗礼。 “呃!”他掐住自己脖子,擦手套的石灰粉飘进鼻孔,让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忍不住引发了呕吐,耳边飘来遥远的关切询问声。 “你还好吗,马丁?这就是些……蘑孤,不要紧张。”克拉夫特想去扶他一把,但刚摸过胸腔的手不适合碰任何别的地方。 果然不该放外人进来的,没想到这样的场景对马丁这样的人来说也太过于刺激了。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在见过的恶心病灶里至少能排前五,属于亚季军宝座有力竞争者。 骑士屈辱地在旁边趴了少说两分钟,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理解了克拉夫特在说什么,“蘑孤?” “确实,虽然它们也属于我说的‘真菌’,不过能长这样的出现在体内,真的很意外。”解剖者被胸腔奇景所吸引,向马丁发出邀请,“你要来看看吗?” “不。”马丁扶着桌沿,扭头看了一眼棺木又快速移开视线,“呃,我是说等等,让我缓缓。” 他强撑着抹掉嘴角酸液,平复呼吸后站回台前,跟某个印象发生颠覆性改变的教授一起观察这罕见奇观,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这和平时盘里常见食物可能大概也许真的是同类。 “真的不可思议,马丁。”克拉夫特夹起其中一块,那典型的菌孤质感让马丁胃部又是一阵挛缩。 “我觉得你们见到的‘蘑孤林’不是偶然,这个异教一定跟它有什么关系,具体原理我还不理解,但这或许会帮助找到他们在哪。” “谢谢您,教授。”这声谢谢有点勉强,马丁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知道您说的是哪了。” “啊哈?” “哈德逊镇,公爵在那边有个庄园,盛产各种蘑孤,尤其是口感最好的白腹孤。”说到口感,反酸恶心让他卡住一会,简直想甩自己一巴掌。 “白腹孤可不太好保存,所以每次巡视几乎都会从那边过一趟。” “很好,那现在告诉公爵我们发现了什么,然后一起带上人手去逛逛。”克拉夫特关闭胸腔,准备暂时结束探查。想起边上还有一个搜到的小瓶,于是换了双手套拨开瓶塞,借光查看里面的东西。 某种分量很少的液体,不知是光线不足还是别的原因,瓶底漆黑一片。 “教授?”马丁发觉克拉夫特的表情逐渐凝重,在打开胸腔时他都没见到过克拉夫特露出这样的严肃神态。 “马丁。” “怎么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多带些人,要胆子够大的。”克拉夫特把瓶塞摁回,拿起一架烛台,融化烛油滴落在严丝合缝的瓶口,将它彻底封闭,“还有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