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明从屋里取了一盏马灯，添满了煤油并点上，又跟陈立松到门卫房取了些纸钱烛火，一人提着点亮的马灯，一人提着灭着的烛灯，一起上路了。</p>

此时残月未上，也没有星星，一盏煤油马灯虽然笼在琉璃灯罩里，在夜风里却也绰约着仿佛随时会被吹灭。</p>

黄小明又问走在前面的陈立松道：“这来来回回走一趟，恐怕要到后半夜才能回来，你不累吗？”</p>

“不会！没事！”</p>

“你要不要现在去跟家里人说一声？”</p>

“不用，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了。到先生您这里来，她们放心。”</p>

“嗯，好，好好！”</p>

夜行难行，陈立松忽然问道：“先生，为什么非得现在去找王镇长的墓呢？”</p>

“日本人很快就会来接管咱们这里，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刀风镇了。”</p>

“不会再派一个镇长来吗？”</p>

“应当会。”</p>

“是日本人吗？”</p>

黄小明非常肯定地答道：“镇长不会是日本人。”</p>

陈立松感觉到自己问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就沉默了。但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先生，您离开刀风镇，那这些孩子以后读书怎么办？”</p>

黄小明叹了一口气，自问道：“孩子们该怎么办？孩子们该怎么办？”</p>

虽然这是民国三十年，田城是第一次被日军占领。</p>

之前他听过被日军占领后北方农村的一些事，但黄小明毕竟没有经历过，只是上级安排他要离开刀风镇，还不是让他回到风山上，而是跟林三才一样，得去别的根据地一段时间，风山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根据地。</p>

陈立松咧嘴笑了，说道：“这些孩子太皮了，他们要是听说不用上学了，可高兴了！”</p>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不喜欢上学啊？”</p>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从田城来的一个姑娘，她可厉害了，学问很高，看的书我都不认识。哎呦，她还有一本书在我这，我一直忘了还她了。”</p>

陈立松忽然想起好几天前，在林三才的黄包车上捡到了林青荷的书，不过，这本书现在在哪，他一时想不出来，只是记得一直没还她。</p>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上，肯定没摸着，心道：今晚回去后，得好好找找看！</p>

“我知道那姑娘，她父亲在田城也是一位先生。”</p>

“说是被日本人给杀了。”</p>

“嗯，所以你要记住，日本人很坏，是我们仇人。”</p>

黄小明忽然不知道怎么跟陈立松说全民抗日这种事，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南方，很多地方都对日本人入侵没有概念。</p>

从民国二十年日本人侵占东北开始，这十年来，南方很多城市依然生活在悠闲与绮丽之中。说书先生的故事里说，连国民政府分了南北，田城归重庆管了，只有南京管的地方才有日本人，南方不会有日本人，没想到现在日本人说来就来了……</p>

不知不觉地，陈立松带着黄小明已经走了近二十里的地。</p>

就在鹿山岭的小峡口，在树丛与山石之间，指着用一些枯枝与新土覆盖的地方，陈立松说道：“到了，他们就埋在这里。”</p>

残月已经从树稍间投来微弱的光亮，投映在鹿山岭山顶上，把黄小明与陈立松的人影也投映到树林间。</p>

陈立松拿出从学堂门卫房取来的纸钱腊烛，在三十一位英雄冢前烧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