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释圣第二”的甘露禅师,以八阶天罡境大圆满的深湛修为,凝聚东郭山间清晨的点滴露水化作无鞘飞剑。</p>
一剑穿空,成功击碎了霍元巢元神显现出来的那尊百丈金身法相。</p>
大战结束,阳神轰然破碎湮灭。</p>
一具生死不明的魁梧身躯以极快的速度从半空中笔直坠地,眼看不多时便要以肉体撞至大地,当场摔个粉身碎骨。</p>
此时此刻,披穿米黄色僧衣的“佛慈”甘露又展开双臂,往上空缓缓推出了一股珍贵的佛门真气。</p>
一股肉眼可见的厚重气浪腾空而起,极大地减缓了那名披甲大汉的下坠趋势。</p>
不多时,早已失去了意识的金甲霍元巢在茫茫气息的紧密裹挟之下,四平八稳地掉在了落雁塔顶的那方宽阔平台上面。</p>
身材臃肿的甘露禅师快步走近上去,伸出一只肥硕宽厚的大手,轻轻搭放在霍元巢前胸铠甲被晨露剑气洞穿开孔了的地方。</p>
有阵阵微妙涟漪朝四周逐渐荡漾了开去。</p>
站在一旁的魏颉和许灵霜都心知肚明,昨日傍晚时分,甘露大师正是用此等神奇的功法手段,疗愈救治了那头梅花小鹿被斑斓猛虎一口咬断的后腿。</p>
伴随内息飞速流转,霍元巢胸口血肉模糊的严重剑伤渐渐愈合了起来。</p>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秃顶雄髯的霍元巢勉强醒转,肩宽体阔的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p>
眼下霍元巢身上那件神物金叶甲已经满是龟裂碎痕,再不复昔日的连城价值,前胸处更是有一个碗口粗细的巨大坑洞,里头血肉可见,不堪直视。</p>
“为何要救我?”大汉霍元巢脸色阴沉,“就这么让我死了不好么?”</p>
甘露禅师的笑意和煦温暖好似那二月春风,道:“霍施主难道忘了么?贫僧答应过打完以后要请霍施主吃点心的。”</p>
雄髯上面沾染了不少血污的霍元巢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矮胖和尚,在确认其并非是在有意嘲弄自己后,低头向大师抱拳行了一礼,改换了一个相当尊敬的语气:“点心大可不必了,今日还要多谢大师的不杀之恩!”</p>
说完慢步走向了站在一旁的那名青衫年轻人,眼神里凶光满溢,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质问道:“我弟弟霍元窠是被你杀死的?”</p>
“是。”魏颉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弟弟他死而不倒,是条真汉子。”</p>
“为何杀他?”</p>
“狭路相逢,不得不杀。”</p>
“敢问名讳?”</p>
“姓魏,名大胆。”</p>
“……”</p>
霍元巢盯着青衫剑客的脸良久,要将后者的长相模样终身烙印在脑海之中,他嗓音低沉且沙哑地说道:“如今我身负重伤,本命元神损耗严重,无力再与人……”</p>
不等其讲完,魏颉便高挺着胸脯,正色朗声言道:“无妨,你大可等完全养好伤后再来寻我,为你弟弟报仇雪恨!”边说边抬起了右臂,将霍元窠的那颗滴着鲜血的人头递了过去。</p>
模样着实有些狼狈的霍元巢看着那一袭长身玉立的潇洒青衫,嘴角竟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翘,继而猛地咳嗽一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弟弟的大好头颅。</p>
“令弟的尸身就在楼下。”</p>
“好。”一身破碎金甲的霍元巢抱拳叫道,“此仇我霍元巢今生必报,告辞了!”</p>
离开塔顶,霍元巢很快就见到了弟弟霍元窠的那具无头尸体,将之负在了自己的身后,一步步走下了那座落雁名塔。</p>
兄弟二人,最终只有一人活着下去了。</p>
刚行至塔底,甘露禅师那温润嗓音再度遥遥传下:“霍施主,你落下东西了!”</p>
此言完毕,即有一道流萤金光似灵活小鱼般倏然从天空飞落了下来。</p>
就那么悬停在了金甲汉子霍元巢的面前。</p>
正是那柄号称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阳鼎”。</p>
霍元巢身后驮着弟弟霍元窠的无头尸体,伸手握住了那柄自己最为珍爱的稀世神剑,心生万般感激之情,仰头大声回应道:“多谢大师,此恩吾他日一样必报!”</p>
这一日清晨。</p>
魏颉顺利跻身四阶洗髓境大圆满。</p>
佛慈。</p>
大败剑佛。</p>
————</p>
瑜州西北部某片漆竹林。</p>
漆竹,墨竹之别称也,因外皮浑厚漆黑而得名,削掉层层漆皮,可见内部暗藏竹芯,其色雪白如玉。</p>
竿如擎天柱,根根笔直,其硬度冠绝天下名竹。</p>
叶似刮骨刀,片片修长,其锐度足可吹毛断发。</p>
当年名满中原的“画圣”吴稻荷曾画过一副流传甚广,喜画的圈子里面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疏狂图》,图中总共涵盖了一十八位狂放张扬的江湖武人。</p>
而除了人物以外,那些差不</p>
多充斥了整幅画剩余部分的背景图案,正是一棵棵可折而不可屈的墨黑漆竹。</p>
秋末初冬时节,天地亦初寒。</p>
夕阳斜落,阳光却大多被参天高竹遮挡,无法尽数透进大地。</p>
白日里细雨连绵不断,此时虽已雨停,却犹有一阵阵清幽凄冷的西北风在林间瑟瑟吹刮,更是为此方地界莫名增添了一抹凉意。</p>
漆竹林中,有一高一矮两人快步赶着路程。</p>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材颇高,头戴宽大斗笠,披穿一件稻编蓑衣,腰间拴着一个体型不小,刻有“自在”二字的酒红色葫芦,脚踩草履芒鞋,手中握着一根由漆竹制成的细长拐杖,低着脑袋拄拐行走,且行且吟,且吟且啸。</p>
跟在其后头的是个穿着条靛青色暖和棉袍,头顶扎着个道门髻子,身材不高,皮肤黝黑如炭的圆脸小道士。</p>
“师兄,我真的要走不动了,累死我了……”小道士皱着眉头抱怨道,“咱们明明有钱的啊,为何不去买匹好马?光靠两条腿,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p>
那个小道士的“师兄”呵呵一笑,语气轻松惬意的说道:“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累呢?有诗云‘竹杖芒鞋轻胜马’,这就说明啊,拄竹杖曳草鞋,足可轻便胜过骑乘天下所有的马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