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是我认为最值得被五门主课瓜分的一节课,说得精确点,应该是四门——数学课除外。我不喜欢任何文体活动,安安静静坐着下棋这种也不喜欢。有那时间,我不如放空。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就是体育课,我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当时天色昏沉,场地潮湿,老师说跑两圈就自由活动,我们信了。前排带着头跑得很快,导致我跟得很费力,第二圈要看快要冲完时,我却出了岔子:后面的同学大概跟前排那几个一样怀着过度激愤的心情猛力冲刺,没看眼下一不小心把我鞋子踩掉,使得我重心一歪,整个人滚在了地上。
队伍因此分裂开来,伴随着一群女孩子们的惊呼,男孩也一个个来不及刹车似的从我头顶呼啦而过。我脚腕的正式剧痛来临之前,伴随着一阵骂声,另一个庞大的躯体也倒在了我身侧不远处。
是裴元,龇牙咧嘴的家伙,正红着脖子咬着牙看向我这边。
我坐起身,眼看大部队已然远去,却没有找到我的鞋在哪,张望了一圈,郁盛拎着我的帆布鞋蓦然出现在我身后。
他把鞋丢在我面前,气息不稳俯下身,喘着气说:“以后不要穿帆布鞋跑步,不专业。”
我一只手捂着冻伤的脚掌,另一只手抢过破旧的鞋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备着好几双,见课下菜碟吗?”
他神色稍变,站起伸两手插在口袋,可以说是居高临下地端详我:“夏艾,你在针对我?”
“你少来给我扣帽子。”我穿好鞋子试图站起来,一阵钻心的痛楚直连到我腿根,我又坐了下去。
跑到终点的那些个女生大多在看戏,偶有两三个快步朝我走来,我以为她们是来帮我的,然而她们关心的却先是裴元。郁盛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单手提着胳膊把我拽起:“走两步看看。”
我走了两步,很疼,而佯装不疼,让他松开我:“行了你走吧。”
他没走,我就用下巴指着他:“你跟在我后面干嘛?挡你的路了?”
本人还没发作,另一个旁观的代入感极强:“你吃枪药了吧夏艾!”裴元揉着胳膊从另一侧围向我,甚至还想来掐我的后脖,被郁盛呵止。
“你跟一黄毛丫头计较什么。”郁盛“大度”地说。
“让她不好好跑步,害得老子摔跤!”
“你自己跑步眼睛瞟着天还想怪别人?”他拍拍裴元的背,“行了,踢球去。”
危机解除,两个穿着新球鞋的男生勾肩搭背去了足球场,我看着脚下发黄破旧的单层帆布鞋发呆,这就是阶/级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去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个脚,足跟红肿,冰冷的自来水冲上去没太大知觉,只有走路的时候生疼。一想到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姐姐,不禁感到压力,不是因为走路不便,而是因为按照她的个性,肯定要数落我。
“平地摔你最行”,她总是那么说。
或许我真的是平板足吗?为什么一点运动天赋都没有,跑快了十有八九要摔跤,平衡能力也极差。简直丢家族的脸——我的家族,曾出过我大姨这样一个像模像样排球运动员,在她芳华早年曾加过省队。唉,大姨要是活着,她起码能承担我一半的苦处啊!这么想的我是非常邪恶的,享福的时候想不起她,吃了苦了却想起她。
我找了个石头墩子坐着发呆,要不是因为下课前还要集合,我早就拍拍屁股回教室去了,何必坐在冷风口里蜷着身子瑟瑟发抖。再者,这个看似团结的班里也没有陪我活动的人。研究一下因果关系吧,要是真的有人和我一起,我会讨厌所有的文体活动吗?
我与这个班级格格不入,不仅仅因为我比他们小两三岁,更因为阶级分层,我根本找不到和我同一个层次的人。那些富家养女孩们总是光鲜亮丽,朝气又自信,而我呢?我干瘦,贫穷,不上台面,小家子气。我也曾想改变我自己,努力成为她们的朋友,但是当我跨出去第一步却收到负面的反馈时,结局总是会令人很难过。
姐姐让我做我自己就好,所以我努力做自己。可我慢慢找不到原来的自己,因为我发现我竟渐渐成为了一个尖酸刻薄的人、与我想成为的方向背道而驰。难道我的结局是杨二嫂?
下课前集合,我回了队伍,当时的心情是非常低落的,因为站在我边上、跑步排在我后边的那个女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示,倒热情似火地与她边上的女孩讲话。哪怕关心地问一句:“你还好吧?”我也会觉得非常安慰……罢了。
裴元不是说了吗,过完年我就是16岁的大女孩,这些小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腿脚耽误了时间,我错过了最快的一辆公交车。坐在站台给姐姐发了短信,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唉,早说请一个护工阿姨陪着她,她不肯,现在连读短信的人也没有。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化疗期间没法进食,我不用给她准备晚饭,否则等我这个点放学,人饿都能饿晕过去。
郁盛从不远处朝我走来,我装作没有看见,不一会儿他来到我身边站定。这人为什么总是在我周边绕啊绕的?就因为他是我姐姐儿子的爸爸的弟弟?
牵强的关系。
一想到这个身份,我对他的厌恶就要封顶。他问我坐几路车,我没回答,他自顾自说他要坐578路。
“奇了,你今天竟然没有专车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