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年讲究“温情”一词,但如果这个家族自己还不是天使家族,却还开罪了一位天使,这份“温情”就显得十分有限了——空旷的待客厅便是最好的例子,几件微薄得堪称敷衍的礼物放在茶几上,甚至不能将茶几占满一半,送来它们的使节来去如风,连寒暄都十分简略,颇有点“走个过场就行了,别在揪着不放了好么”的意味。
但这样很清静,挺好的。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她重复了一遍,挺好。
雪花簌簌落下,她将布满茧子的手放在冰冷的窗户上,又很快缩了回来,那些在炉火和风箱旁挥汗如雨的日子让她习惯了高温,也让她从此抵触寒冷——即便已经身为序列3的圣者,很大程度上免疫了季节和气温的影响,这种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倾向也很难改变。
这是卡在序列3的第几年了?她计算起时间,第五十年?不,第六十年?
非凡的力量延缓了衰老,但她清楚自己不再年轻,“年轻”不仅是肉体的状态,更是一种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心态,而她的心境却在两个极端间徘徊——最底下是消沉,是绝望,是对现状的妥协,最顶端是愤懑,是不甘,是怨恨——凭什么你隐匿贤者非要压我一头?!压我们斯蒂亚诺一头?!
她的手收紧成拳,就像一柄锤子。
如果是单纯的打压也便算了,这反而能让家族上下一心,共度患难,但坏就坏在隐匿贤者不以年长自矜,也不以强大自傲,比起威逼,祂更擅长劝导和利诱,无论是涉世未深的本家后裔,见风使舵的老狐狸,还是庸庸碌碌的普通匠人——在不知不觉中,“斯蒂亚诺”的凝聚力在被蚕食,被瓦解,而她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在离散,在流失。
在《土地保护法案》颁布以后,几个旁支陆续改信了隐匿贤者。一封信躺在书桌上,她的远方表兄在信中谈起自己晋升“神秘学家”的儿子,即便相隔百里,她也能想象出对方炫耀的嘴脸。
那些华丽的辞藻中隐隐透露出另外一层含义:我亲爱的远方表妹,我们不需要你了,即便不依赖掌握在本家手中的“工匠”途径高序列魔药配方,我们依然能获得神性,如果我们更加恭顺虔诚,甚至可能出一个天使——众所周知,那位贤者没有孩子,也没有家族,也就是说,祂没什么好偏颇的,不是吗?
不,是我不需要你们了。
一丝狠厉的神色从她眼中滑过,随即变成了恭敬。“永恒烈阳,不灭之光,您是秩序的化身,契约之神,您是商业的守护者……”
————————————————
“久等了。”
在指挥居民重新修筑防御工事,收拾完恶灵留下的灵性材料后,白银城“六人议事团”现任首席,霍克斯·弗莱走进了会客厅,为表敬意,他们点上了十多根兽油蜡烛分别摆放在桌案中心和各个角落,而这远比平常明亮的光线也让霍克斯·弗莱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这位陌生来客的眼睛是罕见的紫色。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西德尔。”紫色眼睛的年轻人只说了名字,但没说姓氏,霍克斯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假名。
“你从哪里来?”霍克斯斟酌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这是在盘问我们吗?”
在年轻人肩上梳理羽毛的白乌鸦突然开口,吓了所有人一跳。它的眼神有一股戏谑的味道,让霍克斯感觉很不舒服,化名为“西德尔”的透特摸了摸小乌鸦的羽毛,平和地说:“单方面的给予和索取都无法令人心安,我建议用问题换取问题,来确保交流的平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霍克斯和其他几位议事团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说:“我们同意。”
“那我们制定一下规则吧,如果遇到不愿回答的问题,可以保持沉默,但不能说谎。”透特问道,“这样可以吗?”
“合情合理。”霍克斯试探性地说,“既然如此,便以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的名义起誓吧,白银城有幸得到一件祂的信物,你可愿以此为证?”
“乐意之至。”
一名长老离开席位,很快取来了一本缠绕着荆棘的铜皮书,为了不被扎伤,他特意在手上裹了一层兽皮,但没有这层保护的霍克斯在接过它时直接被划破了手掌,大滴大滴的血液砸在地上,他镇定自若地翻开了书本,对着空白的一页庄严宣誓:“我,霍克斯·福莱,以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的名义起誓,不得在‘以问题换问题’的过程中说谎。”
与其同时,他的血液被铜皮书上的荆棘吸走了,而空白的书页上焕发出一阵神圣的金光。
阿蒙悄声说:“那确实是父亲的东西,我在他的书房里看到过。”
透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说了同样的誓词,只不过一放下那本“荆棘之书”,祂手上的伤口就愈合了,而另一名长老还在帮霍克斯包扎——在看到这副情景后,几位半巨人脸上不由得多出几分敬畏,只觉得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更加深不可测了。
不对,他们快速在内心纠正,这种自愈力明显已经超出“人”的范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