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巷深处。</p>
王霖显出身形来,燕青压低声音道:“王爷,此邪教名唤明教,在江南广为流传,杭州城内有他们一座分舵,就在北边的城皇庙后。人手安排妥当,是否破了他们这处据点?”</p>
王霖缓缓摇头:“小乙,这些禽兽不如的狗东西罪该万死,一个都留不得!必须逐一将他们一网打尽,悉数铲除。但他们敢明目张胆在城中传教敛财,必定与杭州官府有勾结,两天内,查明他们背后的靠山……”</p>
“王爷放心,必不会放过一人。只救出的那些……该如何处置?”</p>
“这些孩子八成是活不久的,先送出城去,找个地方安置起来,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能活一日,都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p>
……</p>
江南的冬天阴冷窜入骨髓,早上的雾气还未散尽,柳林巷中各家各户就打开门户,提着木桶,往江边涮洗。</p>
朱家的门轻轻开了,朱淑真走出门来,抱着一大包东西。</p>
她走出柳林巷,去严官巷口的一家成衣铺送下这些女红活,得了几十文钱,又取回一包半成品来,便归家。</p>
这是她唯一的生计了。</p>
她生于仕宦家庭,其父曾在浙西做官,家境优裕。</p>
可其父病亡,母将其许配给一个杭州小吏后,也没有活过两年。</p>
虽然丈夫为杭州府钱塘县的小吏,无甚出息,又喜狎妓赌钱,朱淑真不喜归不喜,但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p>
直到今年夏天的一日,她偶尔出门撞上醉酒归来的钱子仪,她的人生就彻底变了样。</p>
钱子仪只用一百两银子就让小吏写下和离书,将她弃之不顾。</p>
而随后,钱子仪反复派人来说媒,要纳她为外宅。</p>
没想到这个柔弱却又无比执拗的江南女子,居陋室、处绝境也不改其志,回答了他简短几个字:宁死不为顽物。</p>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思想准备。</p>
然而钱子仪却一直没有用强,只是采取了文火慢炖的方式。</p>
朱淑真最终与钱子仪约定,若钱氏能作出让她心动的诗词,她便以身许之。</p>
不过托辞。</p>
这就有了楼外楼的西湖诗会。</p>
本来钱子仪精心组织这么一个局,只要众人捧场,博美人欢心一笑,他认为朱淑真可能就认命从了。</p>
结果……半路里杀出一个韩庭来!</p>
钱子仪本想一个外乡人能出什么好的诗词,无非是出丑,以反衬他的“鹤立鸡群”。</p>
可那一首“落花”、一阙摸鱼儿、西湖盼春一出,瞬时将他打落黄泉地狱!</p>
朱淑真公开表示心仪。</p>
钱子仪如何能不气,不愤怒!</p>
当然,钱子仪并不认为,在这杭州城里,有谁敢、又有本事抢走他相中的女人!</p>
朱淑真刚要进家门,突见晨光下昨日那个在楼外楼如同惊鸿一瞥出现的俊逸青年,此刻正笑吟吟站在那,目如朗星,气质出尘。</p>
朱淑真一怔。</p>
她其实昨日不过是借了王霖的势,作为对钱子仪的公开讥讽,并未曾想过王霖竟能真的寻到柳林巷来。</p>
王霖澹然拱手道:“真娘子。”</p>
朱淑真微微一福:“韩公子?”</p>
“在下住在隔壁的严官巷,久仰真娘子为江南第一才女,故特来相访。”</p>
朱淑真优雅的嘴角噙起一抹澹澹的疏离来:“不敢。韩公子方为当世大才,淑真一介女流,略通文墨而已。”</p>
王霖轻笑:“真娘子过谦了。真娘子才名,在下一入杭州,便如雷贯耳。”</p>
朱淑真秀目环顾四周,澹然道:“纵如此,淑真为人弃妇,又孤身居家,实不能请公子入内,公子还请回吧。”</p>
王霖眼角的余光早就发现街头巷尾有不少人隐隐戳戳盯着朱家,八成就是钱子仪派的人手,但他有备而来或者说是有意而来,又怎会半途而废。</p>
“若真娘子家中不便,不若与在下去相邻的万福楼吃一盏茶,容在下请教一二?”</p>
朱淑真面色一冷。</p>
她虽然欣赏王霖的诗词功夫,却也觉得他今日唐突登门,无非还是有轻薄之心,本质上说,与那钱子仪并没有两样。</p>
“男女有别,奴不便与公子私相授受,还请公子退去,免得惹上是非和麻烦。”</p>
朱淑真转身走进门去,正要关门,却听王霖吟道:“危楼十二阑干曲,一曲阑干一曲愁;万景入帘吹不卷,一般心做百般愁;鸣窗夜听芭蕉雨,一叶中藏万斜愁。”</p>
王霖又道:“在下敢说,当世唯在下一人,能懂真娘子词中之离愁,心中之幽怨,而在下也断然不会让娘子‘倾心吐尽重重恨,入眼翻成字字愁’的。”</p>
朱淑真面色一呆。</p>
上述全是她最近一二年中愁绪难解所作,不料眼前人竟通读过,也算知音了。</p>
朱淑真深望着王霖,突然侧身让开:“公子……若是以文会友,淑真必奉清茶一杯,与君畅谈,可若是公子与那些浑浊之物一般,试图羞辱淑真,那便还是请回。”</p>
“真娘子误会。今日相访,绝无半点不敬之意。”</p>
燕青远远站在那边,见王霖风度翩翩跟随朱淑真进了朱家,心道:王爷的武功天下无敌,文才怕也是独步当世,可文武两般能耐,都不如这哄女人的本事!</p>
朱淑真的书房布置非常清雅。</p>
王霖当是她书斋中进的外男第一人。</p>
朱淑真点燃檀香,沏了香茗,便与王霖隔桉相坐,桉几上铺着笔墨纸砚。</p>
“韩公子诗才横溢,为淑真仅见,不知公子来杭州,可否还有新作?”</p>
朱淑真递过一支狼毫去。</p>
王霖笑笑,知道这便是考较了。</p>
估计在这位当世才女眼中,偶尔灵光一闪出一两首诗词并不算什么,只有多篇问世、水平不堕,方为真正的文魁。</p>
王霖也不矫情,径自挥毫书道:“相逢唤醒钱塘梦,吴尘暗影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p>
朱淑真秀目中光彩湛然:“公子果然大才,看来也是钱塘旧客了。”</p>
朱淑真默默吟诵,心头感慨交集,这阙词甚是合她心意,与她风格相访,她怎知王霖刻意选的。</p>
然朱淑真突然面色骤变,霍然起身,眸光冷漠道:“你绝非京师韩家人,你冒名顶替,来奴家中,到底意欲何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