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是夜,当江畋从冰窖中走出来的时候,心中的纷乱与烦恼更甚;在不堪承受的沈氏再度昏阙过去之前,江畋已尽可能的让她吐露所知内情;但这也仅仅是以她的角度,所知道的部分真相而已。
比如,出身官宦之家的公室夫人本姓慕容,闺名一个荻字;祖上乃是慕容北宗的吐谷浑末王慕容诺曷钵,和大唐宗室弘化公主的后代;效力于乾元年间梁公平灭和肢解吐蕃的战争,满门战死甚多。
再加上当时家主慕容元朗之妹,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梁公的妾室。因此,他最终选择放弃复国的机会,而自愿为大唐守边静塞;故而受封为湟源郡王,首任青唐大都护,镇守四分五裂的吐蕃残余。
当然了,传到公室夫人这一支,已经家门凋零的没有剩多少人了;因此,公室主在继承家业之后,就算想要提携慕容氏相关亲戚,也找不到什么可用人。最终只能照例追封她已故的父母国爵诰命。
但是后来,留在京师养胎的公室夫人,无意间得到以讹传讹的消息,说是公室主遇刺重伤难治;结果终日担忧过甚之下导致早产了;生下来的男婴也因为先天不足之故,就只活了二十天就已夭折。
这时候,另一位难产而死的妾婢,也恰巧留下一双孪生的女儿。因此,为了防止动摇和影响到,新上位公室主的权威;同时避免更进一步的打击到这位公室夫人,给她一个足以慰藉和振作的对象;
沈氏临时受命从接来一双婴孩,将其中相对体弱的一个,假称是公室夫人所出,送到她身边亲自哺育和抚养,好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而另一个体制较好一些的婴孩,则被当做妾婢之子以备万一。
然后在公室主站稳脚跟后,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婢妾之子”秘密送到寺院里去,变相隐匿起来。因此,后来沈氏重新受命照顾和教养,这个被刻意忽略的孩子时;也是多少抱有一些愧疚之心的。
只是这位正室夫人在产后因为种种缘故,还是不免得了严重的癔症;结果就在精神时好时坏之下,多少连带影响到她带在身边哺育的“世子”;清醒时会宠溺至极,发症时又陌生人般的疏离异常。
最终,在公室内官和家臣的强烈要求之下,这位可怜可悲的公室夫人,被调养身体为名移居别苑;变相的离开普罗大众的视线,而由公室主将世子带在身边教导,只许每月有限的探视次数和时间。
至于,这对抱养而来的这对孪生子具体来历,就算沈氏也完全不知情;只晓得她曾经请示过那位尧舜太后。尽管如此,江畋还是得到了一个物件,也是当初那对孪生子抱来时,襁褓中的唯一物件。
只剩一小截的青玉柄,断口的材质看起来稀疏平常,还带着可以穿系丝涤的环柄;被长时间把玩摩挲的油光水滑,温润如泌。看起来就像是如意、浮尘、团扇之类的随身物件,折断下来的握把处。
唯一可以用来辨识的,也就已经被磨光的几乎都看不见,唯有对着光照才能看出隐约轮廓的一行刻字:“……有泪,蓝田……烟”下一刻,江畋不由自主的念出一句,前朝宰相、玉鸡山人的诗文: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霎那间,突然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从江畋的脑海中炸裂开来,又化作了色彩斑斓的满天星坠如雨。随即,他手中现出一块环凤衔杯、边角残缺的玉扇坠。(详见187章)
这就是江畋在东都夜游时,从已故的退休宦臣魏老公宫外别宅里;找到与当年相关的重要线索和证据之一。上面携刻的“沧海遗珠”“贞一”尤然历历在目。然后,他又对着光亮将两件凑在一起。
通过视野放大的字迹,两相对照之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八九不离十,是同出于一个人之手;甚至连玉质的纹理,也是出自同一块的坯料上。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出自尧舜太后的随身之物。
而且,传说中这位“女中尧舜”,生平并没有多余的其他嗜好,唯独喜欢亲手琢玉弄玉,以为私下的消遣之道;但是却极少馈赠于人,因此但凡有被赐下者,无不是被视为极大的荣宠和恩遇之宝。
而当年受尽宠爱一身的真珠姬,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与尧舜太后/真珠姬相关的物件,会成为两个婴孩的附属品呢?这一刻,跨越二十多年时光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
但是这也只解决了江畋的部分疑团;比如,为什么那位已故的普王,会如此笃定和坚信彼此的远远;已被埋葬的监守殿下,又是为何要竭力遮掩和消除当年的知情者。然而,接下来又有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