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走入大教室，教室里的“人”没有半点动静。</p>
或者，与其说这些是人，不如说，这些是一片漆黑的人影。</p>
一道道纯黑色的，身材各异，发型各异的人影，坐在软椅之上。有人在埋头抄写什么，有人趴在桌面上睡觉，有人则靠在椅背上，似乎在闭目养神。</p>
他甚至还看见了，有两个黑影靠得极近，手舞足蹈，他们似乎在交流。</p>
……这一切，除了极为黑暗的视野与扭曲的，不成人的影子，看起来，就和普通的，下课时间待在教室里的学生没什么两样。</p>
窗外的树影如同皮影戏一般，一片白纸般的背景之上，漆黑的树枝枝丫似在风中摇曳。</p>
他靠近那个似乎在交流的黑影，听见他们的声音。</p>
“……冬雪还没恢复过来？”</p>
“是吧，她的情况最严重，到现在也还是精神状态最差的一个。”</p>
“居然真的有人那么沉迷幻想世界……还能幻想出一个人去喜欢，这种做梦水准，也难怪家长会把她送进来。”</p>
“我之前就经常听见她自言自语，问她，她居然说在和她的恋人交流……可分明我就看见她在对话空气。”</p>
“啊？居然真的有人喜欢不存在的东西，好奇怪……”</p>
“是吧？我也觉得好奇怪，这人就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我想逗她，当时还去问了她的幻想恋人的名字。”</p>
“叫什么？”</p>
“她说，她的恋人，叫阳夏……真是笑死我了，冬雪，阳夏，你看这一冬一夏的，还挺配？”</p>
“哈哈哈哈，确实，乐死我了，这精神病还幻想得挺真实，脑子坏掉了吧……”</p>
“疯子就是疯子，哪怕她平时表现得再怎么正常，一说到她恋人就瞬间不正常，我们和她可不一样，对吧，我们至少不会白日做梦。”</p>
“冬雪肯定是我们当中最疯的那一个啦，我们可正常了，对吧。”</p>
“……”</p>
苏明安听着这两个黑影的交流，皱了皱眉。</p>
他还想听他们接下来的交流，却发现声音已经停止了。</p>
女生穿着血红的舞裙，从教室的门口缓缓走进来。</p>
她走过形色各异的黑影，走过排列的桌椅，身形虚幻，步伐如同跳舞，带着一股优雅的美感。</p>
他在一片黯淡的，乌水一般的黑色中，看见了这抹艳丽的红，像看见融化于水中的一点心头血。</p>
她走到了他的身前。</p>
交流着的黑影，在此刻同步止声，影子如同凝固了般一动不动。</p>
但苏明安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毁灭的气息，从他们身上缓缓升起。</p>
下一刻，黑影破碎，如同镜面在眼前打碎。</p>
红裙的女生，收回手，侧过头来，眼角带泪。</p>
“……我不正常吗？”她问。</p>
“……”</p>
“他们都说我幼稚，说我白日做梦，说我是疯子。”冬雪看着他，眼角泪珠珍珠一般，凝而不落。</p>
“医生，白沙医生。”她望着他，眼神趋向于淡漠:“你也是来我的，你觉得我的病况如何呢？”</p>
“我不清楚你的病况。”苏明安说：“——因为我觉得你根本没病。”</p>
冬雪的眼神，像是死灰复燃般，一点点亮了起来。</p>
“爱一个人，与对方的性别、种族、身份背景，都无关。”苏明安说：“爱情是两个个体的吸引，是一份美好和信仰。当你心中有着这样一个感觉，那这就是爱情。</p>
对方可能是你的理想，也可能是你的寄托，也可能是你纯粹的爱人。</p>
但，无论如何，爱情都不是会轻易被其他人的言语所干扰的。”苏明安看着她，语气一点点柔和下去：</p>
“——相信你所相信，爱你所爱的，冬雪。”</p>
苏明安在这边说得诚恳，弹幕却早已看穿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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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的眼神越来越亮。</p>
她站在一片黑影中，像一点鲜红的朱砂痣。</p>
“真的吗？医生。”她眼神很亮，水一般清澈：“可是，其他人都说我有病……无论我强调了多少次，他们永远只会说……可是爱情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吗？我那么爱一个人，他们却要把我送到这里来……”</p>
“医生，可我的身边分明已经离不开她。”</p>
“柜台边为她买的白瓷杯，埋藏在笔记本最角落里，难以被人发现的，她短短的名。”</p>
“写作业时，会不经意间在草稿纸上写上她的名字，会哼她喜欢的歌，每一本书也会写上她的名字。在买东西时，也总会想着给她带一份。”</p>
“我会泡适合她口味的咖啡，我清楚她对于饮品的一切品味，我会为了她改变自己的行为，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有了她的身影。”</p>
“就像原本只有私人物品的空间，平白无故分了一块出去，原本只有一份的物品，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的署名，但这种被侵占了身周空间的感觉不会让我觉着厌烦……”</p>
冬雪双手抱着胸，动作很剧烈，像是紧紧抱着另一个不存在的人。</p>
她说着长段的话，轻微的言语漂浮在漆黑的教室里，眼角的泪珠缓缓滚落：</p>
“我喜欢她。</p>
只要一想到我和她的名字排列在一起，我就觉得开心。</p>
就像看到夜间萤火。</p>
她已经完全渗透我的生活，我喜欢她，我喜欢这点短小又隐秘的窃喜。”</p>
苏明安愣了下。</p>
Npc的言语会自动转变为他能理解的意思，就像是突然学会了外语一般。</p>
所以，冬雪的代词，毫无阻拦地被他理解。</p>
“她”。</p>
冬雪喜欢的，那个阳夏是女性。</p>
他一开始还以为，阳夏应该是夏洛阳，毕竟这两个名字，几乎是要排列在一起了。</p>
但现在，冬雪的称呼在告诉他，阳夏是一位女性。</p>
还是她幻想出来的，虚拟女性。</p>
“我真的很痛苦，很绝望。”冬雪说。</p>
她抱着自己，全身都不住发抖，像是在夜里怕冷，也像是整个人害怕的颤抖。</p>
“我经常和她说话，和她说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在我想要从楼顶一跃而下时，也是她在抱紧我，让我继续面对生活。”</p>
“我经常对她说爱，她也笑着回应，她知道我的所有事，会和我谈论关于人生的一切，我爱她，在这种令人不住下陷的世界里，我像望着夜空一般望着她。”</p>
“……她是我永远都触碰不到的星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