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羽问出一句“消息可靠么”之后，农舍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p>
刘备与甄逸彼此互视，还是甄逸张口道：“消息是否准确，还是贤弟来判断吧。”</p>
说着话，甄逸拍了拍手。</p>
从门后走入一个男人，见到柳羽，“啪嗒”一声就跪了。</p>
“小的李二狗，见过恩公。”</p>
恩公？</p>
这个称谓一出，柳羽的眉头轻轻的挑了下，下一刻便深深凝视着他，清秀的面颊上满是疑窦，“我与你素昧谋面，如何会称呼我为恩公？”</p>
“恩公，是这样的，小的家在河东解良县，与同乡一道去中山无极做工，怎奈…去年，小的接到家书，家母重病，小的就是掏出全部积蓄，也不够给家母诊疗的，那时候是…是甄家囤马…广招马夫，小的因为跟人学过几年养马，就被招入其中，待遇丰厚。”</p>
讲到这儿，这个叫李二狗的男子踌躇了一下，又继续道：“后来，甄老爷知道小的家中情况，就提前给了小的一笔钱，让小的去给家母治病，这才治好了家母，小的回去后感谢甄老爷，甄老爷却说，要不是柳观主要囤积马匹，也不会招小的。要不是柳观主嘱咐，善待下面的人，他也不会提前给小的钱，是柳观主的一句话救了小的老娘，那不就是‘小的’的恩公么？”</p>
说到最后，这男人一把抱住了柳羽的双腿，热泪滚滚而下。</p>
大汉以孝治天下，不论是何种原因，何种方法，救了他人老娘的，那几乎类比于情同再造。</p>
类似于，这男人的娘生了他一次，柳羽又生了他一次。</p>
柳羽抬头环望甄逸，见甄逸朝他点头，示意他说的都是真的。</p>
没想到，因为囤马，因为善待下人，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竟会产生如此积极的影响。</p>
“你起来吧…我也没帮你太多。”</p>
柳羽扶起李二狗。</p>
李二狗依旧是满眼热泪，“这些事儿对恩公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可对我而言，那就是保全了老娘，保全了一份孝道，恩公…我就是河东解良人，这解良县的事儿，我都清楚，我来告诉你…告诉你。”</p>
提到解良县，柳羽一下子变得警惕了起来。</p>
他伸手示意李二狗先不要说，他把眼眸望向甄逸。</p>
“你们来的时候，注意身后了么？”</p>
甄逸会意，连忙道：“都甩开了，进入这农庄，也是从隔壁农庄的院落中翻过来的，能够肯定，没有人注意到。”</p>
讲完这些，柳羽轻轻点头，他接着问道：“那李二狗的老娘、家人都安顿好了么？”</p>
李家村被焚之事历历在目，柳羽不希望再发生什么惨剧。</p>
“贤弟放心。”甄逸郑重其事的道：“李二狗既然敢站出来，那该转移的，该安顿的愚兄均妥善安置，这中间，玄德帮了不少忙。”</p>
提到刘备…</p>
柳羽再度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刘大哥，多谢了。”</p>
“哪里的话，能为贤弟赴汤蹈火，是备的荣幸！”刘备脱口道。</p>
确定了这些，柳羽又熄灭了几盏烛火，这才吩咐道：“李二狗，可以说了。”</p>
于是，李二狗把有关河东解良中的那些“黑暗的事儿”娓娓道出。</p>
其实…这些，解良人没有不知道的。</p>
比如，秦家与窃天坞勾结，收取沿途商贾的“过路费”，如果不交，势必会受到“胡人”的掳掠。</p>
比如窃天坞假扮“胡人”，除了劫掠商贾外，但凡遇到正义之士，打抱不平者，他们就会出手，做出胡人劫掠村子的假象，他们手中的人命，早就成百上千。</p>
再比如，颜家与秦家、窃天坞都有牵连，每年解良县这不法的勾当，颜家分的总是大头。</p>
还有秦家的仗势欺人，窃天坞的为非作歹，一桩桩一件件，李二狗娓娓告诉柳羽。</p>
柳羽表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内心中却是波涛汹涌。</p>
果然…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无尽的黑暗。</p>
这些黑暗的角落，这些黑暗的人，无所不用其极…</p>
“李二狗，你敢站出来说这些，我替河东解良县的百姓谢谢你。”</p>
柳羽为李二狗斟了一碗茶，主动递给他。</p>
李二狗不敢接，他只是说，“该是我替解良县的百姓，谢谢恩公才对，若无恩公，还不知道这一处的天，何时才能点亮。”</p>
呼…</p>
柳羽长吁口气，心情季动连连。</p>
就在这时。</p>
“咣咣…咣咣咣。”</p>
两长三短。</p>
敲门声突然响起，所有人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p>
唯独张玉兰，她伸出食指，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她则轻步走到门前，微微的打开一条缝。</p>
“圣女…东西拿到了。”</p>
门外的是方才潜入衙署马厩中的鬼卒。</p>
张玉兰迅速的接过一封信笺，给他使了个眼色，鬼卒匆匆离去。</p>
见张玉兰把手中竹简递给了柳羽，柳羽展开迅速的扫过其中的内容，甄逸连忙开口，“贤弟，我先带李二狗下去休息。”</p>
“好…”</p>
“我?…”刘备的眼光何其敏锐，见状也打算告退。</p>
哪曾想，柳羽直接招呼道。“刘大哥，你留下吧，还有事要请你帮忙。”</p>
啊…</p>
刘备一惊，能留下来，他求之不得。</p>
而甄逸与李二狗走出的功夫，柳羽已经将信笺中的内容扫过一遍，内容无他，诚如李二狗说的那样，颜家、秦家、窃天坞的勾当整个解良县人尽皆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p>
不过…</p>
信笺中，提到了一条十分关键的信息。</p>
秦府账房内，有一处暗格，里面藏着秦家与窃天坞勾结的罪证。</p>
这是条重要的情报。</p>
柳羽也不隐瞒，把信笺中的内容娓娓讲述给刘备、张玉兰。</p>
张玉兰轻轻的敲了下脑门，她质疑道：“秦府的罪证会藏在自己家么？这会不会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消息，这写信的人可靠么？”</p>
对此，刘备也深感怀疑。“贤弟，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信笺…”</p>
俨然…</p>
刘备也不相信，有人会傻到把罪证藏在自己家里。</p>
不过…</p>
这事儿其实很容易理解，柳羽以前就碰到过，比如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他就把自己的那本黑账藏在了自己的府邸中，还被曹操与袁绍偷去。</p>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贪官，你指望着他们把贪污的钱粮存进银行么？</p>
那显然不可能！</p>
于是，什么水果箱、行李箱、储藏室，藏这些里面都平平无奇了。</p>
更牛逼的，有人把钱藏在树洞里、灰堆内、稻田里、屋顶的瓦下，甚至还有干部别出心裁，把账款藏在鱼肚里。</p>
可无论在哪，这些赃款必须是放在他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p>
每每夜深人静时，他们就会把这些钱摆在地上，一摞一摞的，去闻他们身上的气味儿。</p>
碧如，在柳羽穿越前的县城里，一个北方的小镇。</p>
一个贪官就很没有想象力的把钱藏在被子下，滑稽的是，有一个小偷来偷，掀开被子时，这小偷吓尿了，直接跌在地上，惊醒了睡梦中的那贪官。</p>
那贪官也很澹定，指着这些钱告诉小偷，你随便装，你今晚能装多少就装多少，出了这个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p>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了去了。</p>
这就是所谓灯下黑。</p>
“放心，这信笺可靠的很。”柳羽解释道。“且不说送信之人是太原王氏的小辈，太原王氏是山西的名门望族，单单其族长王允对这种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行为就深恶痛绝，何况…他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个人的面子，他必须给。”</p>
张玉兰还是有些质疑。</p>
“谁的面子这么大？能让一个大氏族的子弟如此冒险？”</p>
“昔日的太学总长——桥玄。”</p>
柳羽微微一笑，详细解释道。“说起来，王允还是桥子最早年的弟子呢，师傅有命，弟子安敢不从？”</p>
讲到这儿，柳羽想到的是，他临出洛阳之时，官复原职，再度成为太尉的桥玄，特地守在西城门为柳羽送行。</p>
其中，桥玄对柳羽说了一番话。</p>
——汉帝国的洛阳与洛阳之外是两个世界。</p>
——司隶与司隶之外，又是两个世界。</p>
——离洛阳越远，地方上就越黑暗…且，这些黑暗势力已经无孔不入的渗透到了各个领域，想要打败他们，必须从去了解他们。</p>
说到这里时，桥玄的眼神彷佛在告诉柳羽，他知道许多。</p>
之后，便是桥玄语重心长的告诉柳羽，他安排了人，每日就守在解良县马厩处，那里有解良县最真实的一幕。</p>
那时的柳羽也是心存质疑，询问桥玄，这人可靠么？</p>
桥玄的回答，无比坚定。</p>
是啊，作为他昔日在太学的弟子，太原王氏的族长王允，没有人比他更嫉恶如仇，也没有人比他更可靠？</p>
心念于此，柳羽再不迟疑，当即吩咐。“玄德，容我写一封信，就由你将这封信交给正赶往解良县的文若。”</p>
“文若？就是那位朝廷派下的荀督邮么？刘备反问。</p>
“正是，走官道，很快就能碰到他。”柳羽颔首。</p>
一旁的张玉兰已经替他展开的绢布，柳羽则笔走龙蛇的在上面写着一些什么。</p>
很工整的篆体小字，不多时，柳羽便写完，他吹了下，似乎为了让墨水更快的风干。</p>
等墨迹干涸后，柳羽方才卷好递给了刘备。</p>
刘备小心翼翼的收下，他其实想问一句，这么重要的一封信，柳观主为何会选我？</p>
可与柳羽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对方的迫切与坚决，当即不再开口…而是拱手道：“贤弟如此要事相托，备必不辱使命。”</p>
说到这儿，刘备转身就打算出门。</p>
“刘大哥…”</p>
柳羽最后喊住了他。</p>
刘备脚步一顿没有转身，柳羽的话接踵而出。</p>
“要千万小心。”</p>
“放心。”刘备轻咬了下嘴唇。“除非我死，否则信在人在！”</p>
说话间，刘备出了门。</p>
“得得得…”</p>
大半夜的，马儿骤然发出一声嘶鸣，马蹄飞踏，在官道上驰骋开来。</p>
听着马儿的嘶鸣声与马蹄声，张玉兰顿了一下。</p>
“夫君，为何会选刘备？明明夫君与他第一次见面，天师道那么多鬼卒，难道不能胜任么？”</p>
“因为…”柳羽一边继续挥动着笔锋，在另一张布绢上书写着什么，一边回答道：“玉兰姐，没有人比我更懂刘玄德！”</p>
“当世之中，他要跑，没有人能追得上。”</p>
诚如柳羽所言。</p>
在后世，刘备被人亲切的称为“刘跑跑”。</p>
这得益于他从小就摆摊卖草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