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瓶快速皱了下眉,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了,但神色间还是流露出了些许不赞同。
她停顿的当儿,那小的又问:“小姑姑,你身上挂的这个,是剑还是刀啊?”
他老早就想问了,只是没逮着机会和沐寒说话。
“是剑。”她现在身上挂的就是陈辛夷送的剑胚炼制出来的那把剑。
不太起眼,在凡人看来,乍看像像把装饰的木剑。
“是真家伙还是——”他想说顽器,但又觉得顽器这词不贴切。
沐寒笑了:“真家伙。”
小侄儿还要再问,驴车到了镇上大门口,杨宝瓶又凑过来和沐寒低声说话,他就不好再追问了。
杨宝瓶说的却是须秀林的事情:“你这回回来,真吓了我一跳。须大叔是今早五更走的。昨儿半夜他忽然执意要回乡下老宅,就是我家对门,说看见你在门外……”
沐寒怔住。
“……挺巧。”她知道这个反应不对。
但一时心中也升不起更多的情绪。
杨宝瓶又看看她身上的道袍,叹了口气:“他那时候可能已经不成了。后来宝儿雇了车,给他换了老衣,就等天亮带他回村。
“雇的马车把他拉到城门底下,宝儿想着等敲五更的时候给城门塞些钱,提前开门出来,没想到……刚出城门一百步,就没脉搏了。
“然后他们就回镇上的新家准备治丧了。”
沐寒略低着头,没再答话。
须沐宝从没想过,再见到姐姐时的情形会是如今这样。
那个穿青蓝色道袍的道姑,跟在杨宝瓶后面下车,甫一露面,便引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他不认得这个人,也觉得这人身周环绕着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奇异气场,但光凭这些,却是不能驱散那忽然蔓延上他心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的。
他觉得这人很面善。
只是他找不到这熟悉之处的来源。
他心中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但看着那张异常年轻的面孔,却又什么都不敢多想。
他觉得,若是这位道长神情鲜活一些,天真一些,说是他妹妹都有人信。
且在他朦胧的记忆中,那个人是温暖柔和的,这位道长则让人看着就觉得严肃不好亲近。
但紧跟着,杨宝瓶就对他说,这是他姐姐。
须沐宝呆住了。
他确实能从这位道长面孔上……看见一些父亲的影子。
沐寒与须沐宗长相很像,又没那么像。
两人都拣双亲身上好看的地方长,但认真说来,须沐宗生得更好,酷似秀才娘子,而沐寒五官整体上更贴近须秀林的模样。
尤其是在男女特征不明显的幼年,这种女儿肖父,儿子肖母的情况就更加明显。
须沐宝的印象里,就从没有过须秀林年轻健康时的模样,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沐寒那边,则是因为杨宝瓶说的有关须秀林的事情而有些失态,下车后也没来得及调整情绪。
杨宝瓶后来的两三刻功夫都在说须秀林的事情,她下意识地板起了脸,掩藏自己的情绪。
杨宝瓶只以为她是介怀当年的事情,提到了就心情不好,并不觉得不对。
姐弟重逢,一时间却因沐寒的冷脸与须沐宝的难以置信而有些莫名的尴尬。
好在沐寒见到须沐宝以后,身上气息下意识就软和下来了,让杨宝瓶多了些发挥的余地。
然而没等杨宝瓶再说话,须沐宝忽然泪流满面:“姐姐,爹走了。”
须秀林死后,他除了在城门外哭了一阵,然后就再没掉过眼泪。
须秀林这一房只他一个人了,很多事情都等着他去做;若不是正赶上他婚宴刚办完,帮忙的亲戚还没走干净,他更忙不转。
哪里有时间花在流眼泪上。
倒是须百福觉得不像话,硬给他圆了一句,说家里没婆娘就这一点好,不会你气儿刚稳下来就又带着你哭。
然后就被他婆娘掐了。
因为他说这话时,须沐宝的新媳妇张绣竹也在。
在沐寒缓和了脸色后,两人分明已经十四年没见面了,而须沐宝孤身在外求学五年整,也是一个人过惯了的,可就在此时,须沐宝蓦然感觉丧父的痛苦再难压抑,泪如雨下。
杨宝瓶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事情眼见要遭。
沐寒轻叹,却没有如杨宝瓶所担心的那样将事情搞僵;她快步走过去,搂住了身形已经比她略高的弟弟,安抚地拍了拍他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