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寒又谢了几声才告辞,出门后又是猛松一口气。
——还是不习惯和人说话……希望快点把这个毛病纠正回来。
看看天色,刚过正午,晒得很。沐寒有心找个凉棚吃点东西,但想想自己刚花掉了唯一一个完整灵珠去买正经的修炼者的身份证明,顿时又舍不得了。
还是啃两口干粮然后去庄子上蹭晚饭吧。
吃穿住用,她现在还真是什么都缺。
——所以说,时隔半月,再想到被别的仆役取走的褡裢,她还是很心痛。至少褡裢里的半瓶辟谷丹和一身仆役服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乙陆灵谷庄确实很好找。
三家地盘的大致范围划的很规整,向北出了镇子后,沿着一条路直走,路边就全是陆家乙字开头的庄子了。从乙叁开始,走大概一个半时辰就是乙陆。
乙陆灵谷庄占地二十顷,不算炼气初期修士住的小窄间的话,是有八十一间房屋。
“新来的?”王管事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中等身材,五官平平,除了透着一股子憨厚淳朴外,长相上没什么特色,是很容易让人忽视或者忘掉的那种脸:“文牒还在办?下个月初从栈里拿?”
“是。”沐寒这会儿倒不太紧张了,可能是这个人太年轻,用凡人的眼光来看的话,和苍歌看起来是差不多大的;也可能是这个人长得较憨厚,气质也很淳朴,有些像她幼年认识的那些田里的汉子:“干水修的活儿。”说着把老者写的那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栈里给我的文书。”
纸条就是孤零零的一篇纸,也没加信封,里面写了什么沐寒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内容就是说一下沐寒的能力情况,告诉管事怎么安排人。
王管事一手把纸捞过去,着重观察了一下左下角的印章,对文字内容则只是挺随意地扫了几眼:“行,你去那面待会儿,一会儿,申时正的时候,有人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伺候哪块地。”
王管事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到大堂里去等着。
沐寒站到墙根底下,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面壁,不过让她站到别的地方,她还觉得不太自在……
离申时正还差一个时辰还多,就这么站着也是挺无聊的;修炼吧,人生地不熟的,在大堂里修炼好像还有点哗众取宠。
干嘛要等到申时正呢?
她随便找了个寻思的对象,开始打发时间。
可能有什么说法?就像村里每年春天插第一棵秧前都要找个看起来很吉利的时辰?
修士对风水灵脉懂得比她们这些凡人多多了,所以可能讲究更大?但这么想感觉就更奇怪了……
再不然是每天都有很多修士来这里,一个个安排太浪费时间,所以每天都是等到傍晚集中安排?
这样想就很合理了。
沐寒两眼放空,后背贴着墙想着。
“贴着墙你也不嫌弃脏。”她出神了有好一会儿,忽然就有个声音响起来:“咱们庄没雇人专门清理,这墙都是隔两三个月,管事的想起来了,就让水修放个法术冲一下。因为不额外给钱,大家冲得也挺随意的。”
沐寒回神,看见斜前方大概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个青年人。
青年穿着身蓝色的短打,尖脸,圆眼睛,眉毛很淡,皮肤黧黑,眼睛很有神,脸上透着一股子张扬、跳脱以及快活,“来庄上干活的?让你等着你还就站着等啊,没看那边堆了一堆凳子吗?”
青年指指大堂的另一角,沐寒看过去,发现还真堆了十几个高脚凳。
“去拿俩凳子过来,站到申时腿都木了。”
虽然是命令的话,但没有那种颐指气使的跋扈劲头,倒不怎么让人难以接受。
沐寒想着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来的,还是老老实实听话地好,于是乖乖地把凳子搬过来了。
“让你去你还真去了。”青年看着凳子,又打量了一下沐寒:“还真是个老实的啊?我两年没看见过你这么呆的了。”
沐寒没说话,自己把自己的那个凳子放的远了些。
她感觉这青年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但青年这疑似有几分混不吝的样子也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估计错了,说真的……这架势……很像村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混小子。
这样一怀疑,沐寒心里就有点想躲。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诶诶你这样也太老实了吧,说两句就开始躲。”青年想挪挪自己的凳子,但手刚搭上椅面就停住了,他在沐寒给他放凳子那个地方坐下来:“我叫江海平,这的人都叫我江三哥。”
沐寒瞅了他一眼。
“唉,你那什么眼神,”江海平两臂一抱,两脚离地蹬在凳子腿的横杆上,“我可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啊,王二哥是这的大管事,我怎么说也是这的小管事了,大家叫我句哥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你这么点大,叫我哥也不亏吧,还是你想叫我前辈?”
“你想叫我还不敢答应呢。”江海平一边念叨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里面全都是瓜子仁儿。
“我看着年纪很小吗?”沐寒突然想和这人聊几句了。
难得碰见个不会给她多少压迫感还能聊几句的人。
不趁这个机会多说几句话练练胆简直天理难容。
“十二三吧——”嚼了两个瓜子仁后,江海平本能地又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呃,十五岁?”
虽然听到十二三觉得挺郁闷的,但刚刚江海平猜得差不多是对的,怎么又看了她一眼,再说的就不对了?
“我到底像多大的?”
“一打眼看像十二三的,但仔细看,又不太确定了。”江海平又嚼了一小撮瓜子仁:“直到你问我前,我都觉得你是十二三的。”
“你长得太傻——小了,看脸上那股劲儿就不像大点儿的。”
虽然你变得快但是我都听到了。
真的。
沐寒默默地叹了口气。
明白了,是她脸上涉世不深的那种神态有点明显。
明玉商会呆的那古井不波的两年能把一个好好的人磨成木头人,但也由于太封闭了,经历的事情少,这种人生经历折射在三五十岁的大人身上是显得木,折射在本来就年纪不大没多少见识的人身上,就是显得呆,显得傻,显得尤其不开窍。
“庄上女修士也不少,一个个鬼精鬼精的,年纪越大越精明,除了个别几个精明得地能把自己的心思全藏住的,其他的都是一看脸就能猜出多大年纪。”修士老得比凡人慢,四五十岁的炼气期女修,若是不到二十岁就开始修炼了,那么,只看皮囊的话,不用保养都能看着跟凡人二十八、九的少妇一般年纪。
会打扮的、能保养的,脸上看着更少面。
“哦,那她们应该挺怕你的。”发现江海平似乎比较好相处后,沐寒忍不住想刺他一下,但临到头又怂了,换了个温和点的词汇。
“我怎么感觉你是想说她们烦我?”江海平数着瓜子仁,没等沐寒说话就又继续道:“我又不是傻子,也不是闲着没事想找人约架的呆子,哪里会和别人说她们都多大年纪了。”
“其实我可讨人喜欢了,因为别的庄里小管事都爱没事找事,我只爱看热闹。”江海平又吃了一小撮瓜子仁,沐寒这次注意到了,他抓起一把瓜子仁往嘴里扔的动作看着很豪迈,实际上那一小撮就三四个瓜子仁。
“我喜欢看别人没事找事,然后我过去捅破,之后就热闹了。”
沐寒不接话了。
她大概是看明白了。
这个小管事江三哥……根本就是个话痨吧。
他只需要你在一边听着,时不时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附和一下就可以了。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需要表述的内容讲完。
“以前杜大哥总是说我能搞事,爱折腾,但结果呢?别人家的庄子庄头没事找事,庄上的人也瞎掺和,动不动就鸡飞狗跳地,”他眯起眼睛慢慢地嚼着,一脸享受又自得的样子:“咱们家的庄子就不一样了。我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就爱盯着几个刺头;回头谁敢搞事,背地里搞了什么弯弯绕我全捅出来,头一年是被我搞得乱七八糟的,后面可一直安安生生地,什么事都没有呢。”
沐寒无可无不可地听着。
这人虽然话痨,但也挺精明呢。
“嗨,说到这我还不明白了,庄子上也就是种地这点事。拿工钱看的是地产量,一块地不好了,和地有关系的人都要短钱;和地没关系的人也别想多钱;把一个人挤兑走了,挑事的人也拿不到什么好处,每个月还是看着自己地里的产出赚灵珠——怎么别的庄子还总有人搞些杂七杂八的?也不嫌弃耽误修炼。”
“谁知道呢。”沐寒语气平平的,一点波澜没有,一幅天然呆的样子。
“嘶——和你讲话还真有点没意思。”江海平看着只剩下一半的瓜子仁,兴致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了:“会不会聊天啊?”
“不怎么会。”
“行,不会也挺好。”江海平盯着瓜子仁看了几息,然后小心翼翼地挑出两个小的放在嘴里:“不会聊天的要么特别会修炼,要么运气特别好——你也别得意!”
“我告诉你,不会聊天的赚不来大钱!”也不知是从来学来的歪理,他念叨起来一套一套地特别顺溜。
他把剩下的半包瓜子仁严严实实地包好。
“申时正差不多了吧?”他转头看了一圈,“看来今天就你一个呀。”
“平时人很多吗?”看来“申时正”的要求,还真的是为了把新来的人凑一起方便指引。
“没有,大多数时候是一天一个人没有的。”江海平站起来:“天天都有好多人来,每年却没多少人走,庄子早该装不下了,还轮得到你这个小呆头?”
“现在这个庄子里总共就六百号人,庄子里无人照管的田地挺多的,大概能有三百亩。”连海平道:“这些田也不会空着,只不过都属于只管种和收,不管打理的那种。每个月产出很少,不过比什么都不种还能强一点。所以每隔几个月还是会安排所有人一起把空田种满。”
“走吧,我带你去找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