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杓山集视作一个人，三十三年到三十四年这段时间，就像一个情绪长期正面且稳定的存在，因为持续的各种负面情绪的堆积，种种际遇之下终于来了个总爆发。</p>
三十三年末，贺铁铸从一头温和的巨兽转变为一头凶兽，在杓山集风云十年的铁血盟烟消云散，刘善长登门提亲，当日，贺铁铸的人手就强势接管上下都乱作一团的万里镖局。</p>
三十四年，一月。</p>
贺铁铸第一次主动向周边聚落露出獠牙，一月之间，依附于杓山集的聚落从十座提升为二十座，对于杓山集的扩张但凡敢正面阻路的势力，全被杓山集强大的武力直接碾平。</p>
死在他手上的绝顶武者又增四位。</p>
二月。</p>
贺铁铸的铁血手段给了周边势力极大的心灵震慑，那些缺乏绝顶武者坐镇的聚落直接望风而投，便是那些有绝顶坐镇的大型聚落，对周边一些聚落也有着强大影响力的武道势力，除了脑子特别不灵光的，也都半推半就的从了。</p>
杓山集下辖聚落数从二十座直接增至四十座。</p>
这些年贺铁铸一系苦练“内功”，相较于武力的长期稳定，“文治”方面的人才积蓄了非常多，要经验有经验，要能力有能力，这四十座聚落虽然分布方圆数百里的蛮荒之中，但借着贺铁铸接管后注资扩张的万里镖局，轻易便将这些散落的“珍珠”串连成线，再加上灵活的武力调度和充分的文治人才的输送，这些新附的聚落很快便彻底融入到杓山集这个大体系之中。</p>
杓山集的迅速扩张，却一点都没有吃撑。</p>
在经过最初的惊愕后，杓山集上下欣然接受了这种转变，因为，杓山集的扩张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来杓山集发财的武者越来越多，月末大集越来越繁盛，杓山集的繁华一日盛于一日。</p>
虽然在这过程中，贺铁铸的某些转变让一些老人心中有些诟病，但，经此人生剧变，心性大变也很正常。</p>
而且，抛开私德不谈，现在的贺铁铸相较于以往，反倒更像是一位首领了。</p>
以前的他，说好听点叫温和，说不好听点就是绵软好欺负。</p>
三月。</p>
滚雪球般壮大的杓山集势力再次新增聚落三十五座。</p>
但这却不是最让杓山集上下关注的，贺铁铸在一月之间，连续与三个拥有多名绝顶武者的武道势力碰撞，一月之间，剑下新增绝顶亡魂八位。</p>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对于周边拥有多名绝顶武者的武道势力，贺铁铸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p>
贺铁铸麾下现在不缺绝顶武者，杓山集能够调用的绝顶武者数量，早已超过了铁血盟全盛时期，有这样的阵容护翼左右，再有在凡民中强得不讲道理的剑丸之助，周边那些拥有越多绝顶武者的大势力对于“尤爱杀强”、越逼越近的杓山集扩张越发惊惧。</p>
杓山集的红尘气，如同涨潮一般，一日盛于一日，规模一天大过一天。</p>
每月的红尘气收益远超以往，姜乾意识中那团“幸运黑泥”相较于以往缓慢的进度，就像是开启了三四倍的加速键。</p>
“照此趋势，最多十年……不，五年，这玩意儿就能100%孕育出来了。”姜乾心中如此想着。</p>
……</p>
四月，初。</p>
杓山集暂止兵锋，偃旗息鼓，一改之前三月那动如雷霆的扩张之势，瑟瑟发抖的接壤势力没有迎来贺铁铸的剑丸，而是收到了一封请柬。</p>
……</p>
四月二十日。</p>
杓山集内外，处处张灯结彩。</p>
从黑泽集开始，几乎每隔数百步，就有一队万里镖局的武者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彩棚里，穿着大红喜庆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热情笑意，接待着每一位去往杓山集的客人们。</p>
今天，哪怕是因别的事去杓山，但凡从这条路过，都能收获满满一大袋的喜糖。</p>
现在黑泽集到杓山集的道路，早就变成了宽大硬实的直道，早非二十年前贺铁铸等人刚开拓出来的样子，不仅更好走，路程还缩短了近三分之一。</p>
去杓山集的普通人不少，形形色色的武者则更多。</p>
其中，一个显得非常轻简低调的车队默默地奔行在道路上。</p>
居中一辆外看朴实，内里却豪华而舒适，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目光盯在那些武者大红喜庆衣服上鲜明的万里镖局标志，只觉得分外刺眼。</p>
“哼！”</p>
他放下车帘，将怨毒的目光封锁在车厢内，愤恨道：“他怎么不改名直接叫铁铸镖局得了？！”</p>
车厢内，还另有两人，一位是年纪比他稍大，相貌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气度却更加从容的男子，听到男子抱怨，他只是微笑着开口劝慰道：“三弟也不要气恼，咱们过来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吗。”</p>
被唤作三弟的男子嚷道：“解决问题？那就让贺铁铸将万里镖局原封不动的还回来！”</p>
男子无奈的看着他，道：</p>
“你这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咱们和贺铁铸现在也算是至亲，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p>
你这一上来就讨要万里镖局的态度，是最坏的应对，要我说，既然此事已成定局，咱们何妨再干脆大方一点，直接把万里镖局当成百灵的嫁妆赠出去，以贺铁铸现在的威风，他还能真一点脸面都不要，总不能娶了我郭家的女儿，连个聘礼都不给吧？</p>
……好了，你也不要与我争执，你没看爹这般从容吗，想来他老人家心中早有定计，你就不要瞎操心了。”</p>
三弟看向车厢中另一人，这是一位老人，他盘膝闭目，气度雍容平和，从头到尾，对于两兄弟的争执都彷若未闻。</p>
很快，这行车队便来到了杓山集北城门外，正要进城，却被一个男子施礼截住了。</p>
车厢外传来御者低沉的声音：“杓山谋主刘善长。”</p>
一直盘膝闭目的老者豁然睁开眼，眼中似有光芒流转，同在一车的两兄弟都产生一种错觉，这一刻，父亲不像是去参加亲孙女的喜宴，反而像是去应邀一场巅峰对决。</p>
不过，这种错觉来得快去得更快，郭天雄已经收敛起所有情绪，冷着一张脸揭开车帘，看着执礼甚恭的刘善长，开口道：</p>
“杓山谋主之名现在可是轰传天南，借着迎娶百灵儿的契机，谋夺万里镖局，人财两得，莫不就是你给贺铁铸出的主意？”</p>
此刻，城门口的人可不少，郭天雄说这话虽没有刻意大声说话，却也没有丝毫避忌任何人的意思，在场各方势力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p>
自然也都听得出郭天雄对于贺铁铸的“不讲究”心中怨气不小。</p>
贺铁铸现在是公认的出闸凶兽，在凡民层面，剑丸在手的他根本无人可制。</p>
而郭天雄的大名，稍有阅历的武者便知其分量，那数十年来编织起来的人脉网络无人敢轻视，可以说，他走到任何一个有着多名武者集会的圈子里，都能找到关系匪浅的朋友，现在更是借着赤矶城的崛起从一个江湖草莽蜕变为有了官面身份加持的权势新贵。</p>
贺郭两家联姻，可谓强强结合，却不想双方刚碰面便撞出了火星子，对于这喜闻乐见的一幕，很多人都露出了看戏的神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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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郭天雄的指责，刘善长恭敬的上前以晚辈礼问候，才弯着腰来到郭天雄近前低声解释道：</p>
“这几月杓山集的变化老爷子应该也看到了，没了万里镖局，这个局面根本就做不成，所以在下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建议铁铸先把万里镖局经营起来。</p>
您老放心，现在既然您已亲至，万里镖局后续该如何处置都由您说了算，我们就一个要求，那就是确保各聚落的交流往来畅通即可。</p>
若是您老不嫌麻烦，将万里镖局亲手经营起来都成。</p>
过了今天，贺郭两家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p>
被刘善长这般服软解释，郭天雄心中的怨气似乎也纾解了不少，只是依然保留着老年人特有的倔强，嘴硬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没心思在杓山集折腾，我得发了什么昏才放着赤矶城的安乐不要来这里供你们这些后辈驱使？”</p>
刘善长陪笑道：“都好说，都好说，老爷子，咱们这就进城吧，百灵儿这些日子可难熬得很，知道你们要过来，可高兴得什么似的，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给你们布置收拾呢。”</p>
“百灵儿，百灵儿……”刘善长的话似乎说到了郭天雄心中柔软处，老爷子霎时间便从一个维护郭家利益的大家长变成了心疼亲孙女的好爷爷，嘴中喃喃念了几声，似乎想到了孙女这些日子的艰难。</p>
一时间，他那笔挺的身影忽地变得有些萧索，神色间也是意兴索然，挥了挥手，叹道：“罢了罢了。”</p>
这一声叹息，彷佛什么利益争斗都变得如同浮云一般，他背着双手，也不登车，直接步行入城。</p>
刘善长赶紧跟随在老爷子身后。</p>
“你去招呼别人吧，我就随便走走，这些年常听杓山集大名，这还是第一次亲见，我想仔细看看。”郭天雄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刘善长的成见，语气平和的道。</p>
刘善长道：“老爷子，别人自有别人去招呼，我今天的任务，可就是侍候老爷子您一人，其他人可没资格让我侍奉。”</p>
郭天雄被他这话捧得哈哈大笑，“外界都传杓山谋主是个诡谲无情的辣手人物，这些日子死在你们手上的绝顶武者已经不下十人，我这老朽可不敢让您侍奉。”</p>
刘善长正色道：</p>
“势力之间的征伐，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既然参与了进来，那就没什么情面可讲，可老爷子您不同，您是百灵儿的爷爷，将来的贺家子嗣有一半可是您的血脉，若对您还如对待那些敌对势力般只以实力强弱衡量，没有丝毫的人味，那咱们和一群禽兽有什么区别？”</p>
郭天雄被他这番真诚的言语打动，那陌生的隔阂已于无声息间消散了不少，变得亲近了许多。</p>
郭天雄似乎也放下了老人在某些方面顽固的坚持，带着些担心的问道：</p>
“这些日子杓山集怎么一改往日作风，现在你们声势很大，可这种鲸吞也最容易酿成隐患，以我这几十年的阅历来看，这是最危险的，起来得快，跌落得也快，铁血盟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p>
贺铁铸也不能因为剑丸在手就一直这么刚强下去，且不说一人之力终有极限，咱们上面，可还有仙人镇着呢，他们寻常时候不管凡俗事，可若牵连太大，他们出起手来也是不带丝毫犹豫的！”</p>
刘善长回道，“老爷子放心，杓山集这次扩张是有着明确目的的，并不会一直这般。”</p>
说到这里，他喟然一叹，交心道：“之前那些事，对贺铁铸的打击是非常大的，他从中更是感受到了人世无常的道理，原本我们想用数十年将杓山集慢慢经营成杓山营地，但他现在却不想等到几十年后了，他想今年就把这事落实。</p>
等到杓山集升格为杓山营地，我们就会停下来，深耕细作，慢慢经营。”</p>
“今年就要将杓山集升格为营地？”郭天雄眼中异彩闪烁，点头赞道：“好大的气魄，好大的心气！”</p>
说到这里，他身上的萧索之气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一副老当益壮，矍铄似少年郎的精神劲儿，道：</p>
“这种盛事，怎少得了我？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够做得？……要是你们实在嫌我老得不中用，给我条扫帚去杓山集扫大街也成……我记得聚落升格为营地有许多硬指标，其中一项便是城市的卫生达标吧？”</p>
他眼巴巴的看着刘善长，一副恨不得立刻就要挽起裤腿下田插秧的架势。</p>
刘善长被他逗得哈哈直乐，摇头笑道：“老爷子您说笑了，您若真想出力，咱们求之不得呢，哪敢让您去扫大街，以您的经验和人脉，我这个谋主怕都得靠边站了。”</p>
两人说说笑笑，越谈越是投契，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到了后来，老爷子甚至差点拉着刘善长来个现场结拜。</p>
刘善长又乐，“老爷子，我知道您老喜欢交朋友拜把子，但我这就算了，不然，咱们贺头领以后怎么称我啊，喊我刘爷爷吗？”</p>
说着他自己似乎都觉得这个场面很有趣，又哈哈笑了起来。</p>
郭天雄吹胡子瞪眼，“他是他，你是你，咱们各论各的，娶了我的百灵儿，他便是天王老子，也是我孙子，还敢翻了这天不成？”</p>
“哈哈哈，老爷子您就贫吧，这话您去当这贺铁铸说，要是他同意，我还真就与您结拜了……”</p>
……</p>
时近黄昏。</p>
万里镖局。</p>
郭天雄牵着郭百灵的手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身鲜红的嫁妆，头上珠翠摇曳，随着她的走动显出鸟鸟风情，曾经的她更加矫健灵动，但现在她却因那一场打击而变得更加纤弱，神色更加苍白，皓齿红唇，玉颜粉颊，眉若远山含黛，眸有粼粼波光含着一粒明星，在一身鲜红嫁衣的衬托下，越发动人，美得不可方物。</p>
而郭百灵的二叔、三叔则分别护翼在他们身侧。</p>
四位随郭天雄等人一起从赤矶城郭家过来，即将作为陪嫁丫头进入贺家的俏丽侍婢和四位经验老道的老妈妈更在郭百灵身后，牵执着郭百灵美丽嫁衣的一角，避免沾染地上尘土。</p>
这样一个显得有些特别的送亲队伍，一路迤逦的走过长街，向着已经布置成婚礼现场的中央小广场过去。</p>
本来，有被郭天雄从赤矶城带来的礼官认为，这样的送亲太过“惊世骇俗”，于礼不合，郭天雄无所谓道：</p>
“在赤矶城，咱们当然得守赤矶城的规矩，可在这杓山，再搞赤矶城那套就是迂腐，我就是要让杓山集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家百灵儿是多好的一个女子，他贺铁铸能娶她为妻，不亏！”</p>
郭百灵被亲人们护卫着，盛装走向小广场，迎接着街道两侧无数目光肆意的打量，听着两侧路人们倒抽冷气的啧啧赞叹，为她的容颜而叹服，她心中有些羞赧，眼眸低垂，睫毛轻颤，又有些骄傲，有些期待。</p>
“柱子哥……”</p>
……</p>
中央小广场。</p>
药王谷和神兵阁的坐镇长老、还有几个很早前就在杓山集立足的绝顶武者，看着那些受邀前来参加贺铁铸婚礼的各路武道势力的宾客们，看着他们谨慎而又热切的低声议论，他们彼此都很默契的相视一眼，心中涌动着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才懂得古怪情绪。</p>
因为来宾过多，占地不大的贺府根本应付不来，于是经贺铁铸首肯，刘善长亲自设计主持，将婚礼现场放在了仅有一条环形道路相隔的小广场上。</p>
没毛病，这很合理。</p>
可在他们这些亲历了当日丧礼的人眼中，既视感就实在是太强烈。</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