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看我。”陈员外讨厌极了这种眼神,他端起酒壶往何兰盂身上的伤口倒,何兰盂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砸到了地上。
一壶酒倒空,陈员外蹲了下去,捏住何兰盂的脸,又打量起她身上的伤口,满意道:“看来大狱里的人将你照顾的不错,我这钱也算是没白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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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兰盂回忆到这里便哽住了,就算她没有哭的能力,还是轻轻啜泣了起来。
声音依旧那般的沙哑,带着古老的悲怆。
“知道我的声音为什么这样难听吗?”何兰盂说:“受刑那会,我每天都在哭喊,最后声音就变成这样了。”
沐云溪抿了一下唇,问:“那后来呢?你为什么会起尸……又为什么变成了尸人。”
“后来啊。”何兰盂想了一会:“我被绞死了,但因为不甘我起了尸,然后又被镇压了,再后来……”
何兰盂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转了转浑浊的双眼:“再后来,我陷入了混沌,直到某一天我忽然感觉镇压松动了,再度听见了他的声音,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沐云溪点了点头,很清楚这个他指的是陈员外,便听着何兰盂继续讲。
“混沌中,我听见他说,要、要……他竟然要将我挫骨扬灰,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啊!”何兰盂抖了一下,咬牙切齿:“他逼我入邪,我要他不得好死!”
“哈哈哈——”
何兰盂忽然失控的笑了起来,沐云溪没有阻止,而是静静的听着。
笑够了,笑腻了,笑累了,何兰盂使劲搓了搓脸,力道大的恨不得给自己搓下去十层皮,她颓唐着咕嚷了一句:“但我狠不下心啊。”
黑暗中,何兰盂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沈卿淮身上:“仙师,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话吗。”
“记得。”沈卿淮颔首笑了一下。
他本来是不想知道这些事的,但何兰盂自己将这些秘密说了出来,那么想要利用他做的事,必然和陈员外脱不了关系。
而沈卿淮这人吧,有的时候很讨厌被利用,有的时候则无所谓了。
“说吧,你想利用我做什么?”沈卿淮问。
何兰盂:“你接受的倒是坦然。”
“那不然呢。”沈卿淮摊了摊手:“让我来猜猜,你想利用我做的事,应该和陈员外有关吧。”
“仙师不愧是仙师,不过——”何兰盂笑了起来:“我已经利用完了,送走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利用,当时那样说不过是找借口把那畜生带走,免得他给你们碍事。但有一件事我得说,那畜生不是我杀的,而我也不欠他什么,我问心无愧。”
沐云溪终于明白何兰盂当初为什么恶狠狠的看着陈员外了,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也有枉死的愤恨,怎么能心平气和呢。
悠然叹了口气,沐云溪拍了一下何兰盂的肩:“时辰差不多了,我送你离开吧。”
“谢谢你啊,但是不需要了……我……累了啊……”
话音未落,何兰盂的身影就迅速淡了下去,黑色的怨气像泄洪一般往外奔涌,到最后是莹亮的星点——那是魂魄。
何兰盂在散魂!
“不要!”
沐云溪心头一惊,抬手就去抓何兰盂的魂魄,最终却从指缝溢出,比流沙还要干净,什么也不剩。
她怔愣的看着掌心。
“啪嗒。”
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其间,结界也随之崩塌,露出了泛白的天际。
沈卿淮捏了捏她的肩,燃起一把火扔了出去,火光照亮整个陈家。
“走了。”沈卿淮冲着三人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
坐在屋顶上的祁钰慢一步从火光中抽身,他站在陈家门口凝望了许久,清冷的眼底火光冲天,直到沈卿淮又唤了他一声方才追上去。
十数年的恩怨转瞬间付之一炬,不安的魂灵在烈火中长眠。
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而这尘世依旧值得眷恋,因为总有人愿意为你在黑暗茕茕前行。
哪怕满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