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尘渊消失后,那些活死人也随之化为了尘土,零落作泥。
等到了第二日清早,聂秋和方岐生便与村长辞别了。
那位老人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到了村口,郑重地向他们作揖道谢。
聂秋将他扶起,待到村长抬起头的时候才察觉出他神色不大对劲,这才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神鼎门弟子是……”
村长轻轻地将聂秋一推,口中却道:“我不知。”
他又摇了摇头,后退几步。
“我不认得那个人。”村长又是鞠躬作揖,将手遥遥地一摆,“两位少侠,就此别过。”
聂秋见他这副模样,只好与他道别后,与方岐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了。
他骑在疾驰的骏马上转头看去,那个枯瘦老人站在村口,身侧是水面平静的溪流,脚下是他的故土,而他放下了双手,仰头看向了不远处绵长蔓延的封雪山脉。
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悠悠一声叹息。
而封雪山脉上本来是一片宁静,却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
白衣的男子在前,一身玄衣的那个在后,哒哒的马蹄声一前一后地响起,随即渐渐地重叠在一起,与树梢间细细簌簌的虫鸣鸟语形成了一幅别样的图景来。
聂秋袖中的铜铃随着一路上的颠簸而轻轻晃动,声音却是半点都没有泄出。
那铜铃古朴中透着一丝妖冶,上面刻着腰间别了把铁扇子、手里握着一个“步”字的恶鬼,边缘处仿佛沾了洗不掉的血迹一般,泛着鲜艳的红色。
天边逐渐显出了些橙红色,好似火焰,要将山间的凉风烤得炙热起来。
系住铜铃的红绳在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痕迹上蹭过,又将那灼烧的感觉压了下去。
聂秋抬眼望去,目光所至,被映得红彤彤的浮云安安静静地飘在山巅,不言不语,倒是半分都瞧不出昨夜乌云密布的模样。
昨夜,一身红衣的步尘缘听了聂秋所转述的步尘容的话,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才说道: “是我算错了,我没想到她竟然无法离开步家宅邸……”
随即,她抬起头看向聂秋,眼底却是一片清明,“但是有一点尘容说错了。她不是没有找到逆转天命的法子,恰恰相反的是,她已经找到了,只不过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是什么?”聂秋一愣。
“逆转天命的法子,就在我面前。”步尘缘缓缓说道,“是你,聂秋。”
见聂秋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便解释道:“我已是踏上黄泉路的人了,自然看得出你不是常人。”
“你是从死亡的深渊中走回人间来的。重生,难道还不算是逆转天命吗?”
步尘缘问道:“天道的惩罚,是否已经在你身上显现?”
经她一说,聂秋瞬间便想起了手腕上那安静了许久的浅色印记,“已有一日未显了。”
步尘缘却是了然一笑,“步家的列祖列宗历经了百年才做出了这些铜铃,为的就是摆脱天道的束缚,逃出那些不公的惩罚。你是不是听了铜铃声之后,那种情况才被压制住了?”
是,刚到村子的那天夜里,三壶月本来已经开始发作了,却被步尘渊的铜铃声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虽说那铜铃声中充满了戾气和杀意,让聂秋听着也感到太阳穴生疼,但是将三壶月所带来的灼烧感给压制住了,这确实是事实。
“有因有果,有得有报。”步尘缘说着,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边缘处泛着红色的铜铃,她将串着铜铃的红线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缠了几圈,将那铜铃系了上去,“既然是重活一回,那天道的惩罚应该远不止如此,你该谨记一句‘提防天道’,小心中了它的计谋。”
步尘缘刚将铜铃系好了,聂秋便在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腕处也是一沉。
他卷起袖口,那个和步尘缘手里一模一样的铜铃却是系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重叠缠绕的红线堪堪遮住了三壶月的印记。
这个铜铃是真真切切的,具有重量的,步家家主所该持有的铜铃。
“有了这个铜铃,即使不发出任何声响,都能完完全全地将其压制住。”步尘缘没有说更多的客套话,而是抬起手,向聂秋做了个有几分侠客意气的抱拳姿势,“好生待它。”
聂秋也没有过多推辞,抱拳回应道:“多谢。”
据步尘缘所说,她也不清楚天道究竟会以何种方法来将聂秋这个“漏洞”重新填补上,所以只能赠以铜铃,往后的便只能让他谨慎行事,处处提防。
步尘缘摇了摇头,“天道不灭,我心难消,换作步家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
连师兄一行人已经涉水走到对岸去了,那一侧的岸上风声呼啸,隐隐绰绰间好像能看见铺了青石板的路,和在风中摇曳的红色花朵,而他们正向着这边招手,声音被水声风声搅得细碎,模模糊糊地,似乎是在催促步尘缘。
正是潇洒不羁年纪的少年走上前来,眉目间尽是安然。
他和步尘缘与聂秋道了别,两个人的身形在夜色中皆是显得有些透明,却是一步一步,向着对岸走去,身着的红衣被溪水沾湿了衣角,步子仍未有一刻停过。
等到二人上了岸,其他人就笑着说着、推推搡搡地向更黑暗处走去了,轮廓也渐渐变浅,最终消失在了青石板的长桥上。
步尘渊是走在了最后一个。
他刚走上了石板桥,忽然转过头看向了对岸的聂秋。
“谢谢你。”步尘渊又道了一次谢,“我赠与你,红莲二字。”
步尘缘站在桥头等他,他便没有多做解释,说完这句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跟着前面人的脚印向前走去,很快便走到了底,随即两个人的身影缓缓地融于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片刻后,对岸弥漫的黑雾也渐渐地消散了。
说来也是奇怪,聂秋正想到此处时,抬眼一望,却发现山间的云雾也已经散去了。
河中央的黑色宅邸已是大门敞开,步尘容正站在那头盈盈地笑。
他们二人策马及至断崖边,聂秋翻身下了马,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正好和见了他们便走过来的步尘容只隔了一步距离。
木桥下的河水翻涌,卷起几丈高的水花。
步家的弟子叫他带的东西不多,就是一张薄薄的纸。
毕竟那时候已是半夜了,附近又没有别的东西,而且他们身为普通的鬼魂,能碰到的实物也不多,于是只好让聂秋替他们写了封信——
他在步尘容好奇的目光中从怀里取出了那张纸。
有些皱,纸张也很薄,因为赶时间,所以上面的字还写得歪歪扭扭的。
聂秋将那张纸递到了步尘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