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生原本收好的蛊虫本来是安安分分地睡着的,此时却容光焕发,极力地挣扎,一时不注意间差点被它溜了出去,幸好方岐生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捏住了,又从腰间的袋中摸出了几根细绳,把那装蛊虫的小袋子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它的反应如此剧烈,怕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
聂秋放缓了呼吸,强忍着那股越来越重的尸臭味,和方岐生向里走去。
这洞穴原本看着不大,越往里走却越宽,等他们二人又向里行了几步之后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两条分岔路。
虽说以他们的实力,不论遇见什么事情基本都能解决,但是聂秋这两日已经在那铜铃声中吃了许多苦头,所以不敢贸然提出要和方岐生分道扬镳的事情——况且,这洞穴之内不知道还藏有多少活死人,也不知道那神鼎门弟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小心行事总是能少出许多差错。
于是聂秋和方岐生并没有过多犹豫,选了最左边的那条路便进去了。
刚走到洞口便能闻到一股浓重腻人的油腥味,越往里走那股味道就越重,比先前的尸臭味还叫人难受一万倍,到了后面他们几乎是捏着鼻子才能继续向里走。
走到底之后,他们二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口能容纳两三个人的鼎。
这大概就是神鼎门中最负恶名的炼尸鼎了。
那口巨大的鼎,远远瞧去,除了看着大以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鼎炉的外层甚至连多余的花纹都没有多少,很是朴素。
鼎炉下的柴火添得很足,火焰烧得很旺,一旁架了个木梯,聂秋爬上去,隔了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望了望,里面还咕噜咕噜地煮着黑乎乎的东西,往外散发着油腥味,他却不敢再往前仔细看,也不敢去轻易地碰那些东西,瞧了几眼就从梯上下来了。
这小洞穴里的两侧和外面一样,堆了许多的尸骸。
聂秋走过去的时候,却看见方岐生正对着一块鼓起的破布仔细观察。
方岐生用剑挑开了那层布,掩在布下的白骨比起其他的骸骨完整了许多,只缺了一只手臂和两条腿,至少头骨和胸骨一类的东西都还在,或许是因为有些年头了,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过还是能看出来它好像是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性的骨架。
他们看里面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于是就沿着来的通道又回到了岔路上。
从第一条路出来之后,聂秋和方岐生便进了右边那条路。也不知该说他们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走到底之后就看见了昨夜站在溪边,身着黑袍,戴着帽子掩住脸的那群“人”。
聂方二人先是没有过去,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后却发现那里边并没有那个神鼎门弟子,而这些“人”也似昨夜那样死气沉沉的,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像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
聂秋知道它们也是活死人,却总觉得和今日遇见的那几个都不大一样。
方岐生谨慎地扔了一块石子过去,不大不小的石头落地,响起的声音也不明显,却能使聂秋和方岐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袍的活死人却是一下都没动,连转头看他们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聂秋这才小心地过去了,也没有太靠近他们,只是伸手掀开了最近那个的兜帽。
他难得地晃神,手指松开了那黑帽,惊疑不定地后退了两步。
方岐生低声问道:“怎么了?”
聂秋的指尖仿佛还停留着那黑袍布料的质感,他轻吸一口气,才转过头看向方岐生。
“这是……步陵清。”
是步尘缘,步尘容口中的那个能驱使“生”鬼的,向来温温柔柔的清师姐。
这些活死人和一般的不同,一般的活死人面上的五官都很不清晰,几乎能说是白纸似的,而他们的相貌却还停留在了死时的模样,恍惚间让聂秋以为他们还活着。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又走上前去,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兜帽掀开了。
连师兄,池师姐,小合师弟,烈师弟……
一张张脸在不亮的火光下露了出来,却都是聂秋见过的面孔。
他掀开了兜帽,然后又一个个将它们重新戴上了。
聂秋想过,那些罐子和步家有关,这神鼎门弟子和活死人或许也与他们有所关联,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关系。
步家为数不多的,将近二十个旁系血脉,都在这里了。
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走过来了,聂秋便连忙和方岐生躲在了最里面,山洞里的光线本来就昏暗,经那些黑袍的活死人一挡,倒是很难发现他们两个。
他们从缝隙间看过去,不消片刻,那个同样身着黑袍的神鼎门弟子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在步陵清面前站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再往里走,只是静静地望着。
聂秋几乎都要以为那个神鼎门弟子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又是一阵衣物摩擦声传来,原来是她抬起了手,露出了手臂上一道一道的宛如利爪抓出来的伤痕,泛着黑的手指捏在了兜帽的边缘处,似乎是想将它掀开。
她挂在手腕上的铜铃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地摇晃着,然而这一次的铜铃声却和之前的不尽相同,少了几分尖锐的恶意,多了几分温润收敛,在洞穴之中悠悠地回荡,竟叫人想起了寺庙中被僧人虔诚敲响的浑厚钟声。
聂秋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张隐在兜帽下的脸终于出现在了昏黑的火光中。
她的脸色并不好,透着一种久病未愈的苍白,隐隐还能看得见皮肉下青色的血管,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并不是很明显的泪痣,右眼眼眶中空无一物。
——正是步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