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家主贾陵昌最疼爱的三儿子终于娶妻了,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地张罗布置。
四大商贾世家之中,贾家名列前茅,人脉广络,不但使得各大门派前来庆贺,那封镀了金的信函还把聂家最负盛名的养子聂秋给请来了,说来也巧,他如今正是在风口浪尖上。
聂秋那是什么人?除了某些不得不出面的场合以外,几乎从来不接受此等宴席邀请的。
好奇的人继续追问道:“听说聂秋出身便与常人不同,他小时候的那件事……”
“自然属实!”杨晟四处瞥了一眼,然后偷偷抓了一些瓜果塞进怀里,等衣服鼓鼓囊囊地胀起来,他才继续说道,“聂家家主聂迟,在一个破庙里捡到了聂秋,见这小娃子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极其讨喜,便带回了府中好生养着,因捡着他时是在秋季,于是取名聂秋。”
他疲于应付这个话多的小师弟,又嫌他凑的太近,便将手一推,一抬,等着小师弟赶紧沏了杯茶放在他手上,他先是轻轻吹开面上的那一层茶叶,慢腾腾地抿了一口,这才应了小师弟的催促,继续说道:“聂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在聂家人五岁的时候找天相师算上一卦,看看是否官途坦荡,抑或是否该自小拜师学武。而这个聂秋倒是不简单,他五岁时算上的那一卦,可以说直接惊动了整个江湖,甚至传到了朝廷,也就是先皇的面前。”
杨晟张嘴露出口中森白的牙齿,一笑,“天金满,天水虚,贪狼星高悬,红鸾星动,四方神兽里有三个都护着他呢,端的是个渡人济世的好天相。就是——‘桃花’多了些。”
渡人,济世,这小师弟是明白的,毕竟他也听说过这么一个的沉甸甸的名号,好似那些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字眼,在聂秋出现之前从未有人得过,在他之后理应也不会再有了。
贪狼红鸾性如桃花,他也是知道的,但师兄这最后一句话又是何意?
还没等他问出口,远处人群一阵骚动,小师弟生性跳脱,顿时就忘了自己先前的要问的话,忙拉着杨晟要过去看,却未料师兄立刻甩开了他的手,摆了摆手,露出扫兴的神情。
“你自己过去看啊,里边估计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聂秋。”
“聂秋?”小师弟闻言,更是兴致勃勃,激动万分,“我要去瞧瞧。”
杨晟恨恨地拉住他,“你真以为聂秋有什么好名声吗?去了还不怕辱没师门的脸面!”
小师弟似懂非懂,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陵昌这个函,是递给聂家家主,聂迟的。”杨晟收回视线,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不屑,只顾望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水,低声说道,“旁人看热闹的还不懂,你也不懂吗?聂迟不来,他身后还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眼巴巴地等着这封信函,凭什么聂迟就交给聂秋了?”
“近日里江湖中有言……”
聂秋是凭着长相上位的。
他的养父跟他的关系也不甚清楚,聂迟那个珍藏多年的紫檀壶,谁也没给,偏偏就给了聂秋,也不知他是用了何种卑劣的手段从聂迟手中讨来的,归根结底,无非是床笫之事。
那谣言不知从哪里兴起,聂秋本来不在意这种毫无意义的流言蜚语,便没去管它,任由那些人在背地里嚼舌根。他以为不去刻意遏止这种无根据的闲话,那些人知道自讨没趣,时间一长,流言便慢慢过去了,然而聂秋没想到的是,那股流言就像他后院里滋生的杂草一般,不加理会之后反而像得了恩惠似的愈发猖狂了起来,争先恐后地生出来,清也清不净。
到最后,甚至连聂迟都被绕糊涂了,在一次进膳后悄悄唤了聂秋来问是否确有其事。
聂秋心中忽地腾起一股郁气,他扯着嘴角露出个带着愠怒的笑,“父亲怕是被那些没根据的谣言迷昏了头吧,儿子从不曾在半夜时叨扰过您,更别提拿您的紫檀金砂壶了。”
他想拂袖离去,临到转身之际,却又止住了脚步,转头望向聂迟,脸上还挂着笑意,又温声添了句不甚明显的风凉话,“您的紫檀壶,不是在两年前送交给贾陵昌的小妾了么?”
说得聂迟哑口无言,羞愧万分,这才离开了。
于是这回贾陵昌递了信函过来邀请聂家去自家三儿子娶妻的宴席,聂迟本来见着贾陵昌就心虚,又因错怪了聂秋而惭愧不已,便硬着头皮忽视了亲儿子亲女儿的请求,把那封镀了金、象征了贾家的信函交由了聂秋,让他以聂家养子的身份出席,所以他这才赴了宴。
聂秋正要从怀中取出信函,那小厮却还没见到信物就侧身让他进去了。
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了下来,直到聂秋神色淡然,态度从容地走进来后,众人才像恍然大悟般继续饮酒挑菜,然而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地往他身上打量,仿佛是想看出点什么来。
一时间,形形色色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聂秋身上。
他早已习惯了众矢之的,然而,今日却有道目光令他感到了些许不同。
聂秋顺着那道目光,斜过眼睛,轻飘飘地望过去,便看见了一个瞧着天真无邪的少年正向这边张望,又苦于人群重重叠叠地堆在他周围,只好踮起脚,伸着脖子,想看得更清楚。
他心中觉得好笑,难得感觉到几分释然,视线一扫,却又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见到此人后,聂秋仅剩的那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收回视线,不再向那边张望。
揽云峰的二弟子杨晟。
要说聂秋此生最厌恶的人,大抵就是嘴碎的那一类。
而杨晟偏偏又是嘴碎之人里的翘楚,自视清高倒算了,实力还不强,和聂秋比试过一次之后便跟他结了梁子,与他对视的时候眼里的不屑鄙夷跟青天白日里的浮云似的明显。
瞧那副模样,大抵又是在说些他的某些传言了。
人潮拥挤,尽管旁人纷纷侧身避让,聂秋还是花了一番工夫,才走到了最前面的一桌酒席。那张桌子边坐着的都是各大门派的老前辈,要么就是鼎鼎有名的经商之家,或是在朝从政的文武官员,见他走过来之后神色微变,倒也没有说什么,皆是举杯向他打了个招呼。
喊的是,聂秋,聂弟,或是聂四。
他那渡人济世的名头虽为人津津乐道,但各门派却觉得夸大其词了,而经商之人对此名号不屑一顾,那些官员则认为辱没了当今圣上的名号。所以聂秋虽然地位不低,与这些人同桌而不会被觉得自傲,但与之论事交谈时却显得颇为尴尬,半天都插不上一句话来。
加入他们的胡吹对于他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也正因如此,才叫聂秋落得个清闲。
他端起茶杯,将嘴唇抵在杯沿上,轻抿了口茶,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贾家是商贾之家,既不属于正道也不属于魔教,黑白俱沾,在外的名声倒不差,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与魔教的关系也极为密切,聂秋只是略略一扫,便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以坐在角落的那桌为甚,要么蒙了层黑纱,要么戴了层面具,或垂头或低声交谈,看起来颇为不起眼,但对于聂秋来说却是个个能念得出名字——无他,他作为正道表率,与魔教交手的时间太多了,魔教里有一定地位的人都在他这儿混了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