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晓峰斜倚在出租屋的“睡榻”上,仰脖灌下半瓶啤酒,然后将空酒瓶往墙角随手一扔。
所谓“睡榻”,其实是他用出租屋内的几块沙发软垫铺在地上改装成的睡觉工具。他就这样半死不活地不知躺了多久,身边堆满了空啤酒瓶和桶装方便面、饼干、瓶装水。他头发蓬乱,下巴上青渗渗的胡渣子也不知多少天没刮了,自己照镜子都不由自主生出一阵嫌恶感。
史晓峰本不是懒人,更不是颓废之人,他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只因为两件事:一,初恋女友和他分手。二,大学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丢了。
“我一个堂堂的名牌大学mba,竟然沦落到第一份工作就被炒鱿鱼(虽然是出于面子主动辞职)的地步,教人情何以堪啊!”
史晓峰家境贫寒,至今仍是个无房无车无存款的“三无吊丝”,但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必能改变命运。要在一个月前,打死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尼玛的这副德行!
至于辞职前夕的失恋,带来的痛苦并不如预料中那样深。大学女友和他的感情两年来一直不咸不淡,甚至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但毕竟是初恋,人们总喜欢给它加上“青涩”、“朦胧”、“纯真”之类的修饰词,好吧,就用最后一口酒来隆重葬送我的初恋吧---史晓峰举起酒瓶,仰脖欲灌下最后一口酒,才发现酒瓶已经空了。
靠,失恋都不让我尽情发泄!
其实他并不好酒,甚至可说是酒量很差,每次哥们聚餐第一个喝吐喝倒的肯定是他。他也想喝醉一次忘掉一切烦恼,可偏偏每次在喝醉之前他的身体就不配合了,要么头痛欲裂,要么腹中翻江倒海大吐特吐,总之是在朋友面前洋相出尽。
渐渐他摸索出规律:如果一定要喝酒,每次最多只能喝到自己最高承受量的七成,这样有醺醺的醉意但意识仍然清醒,情绪愉快又不至于失态,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不管对酒还是对女人,都应该遵循这条原则,史晓峰一向认为。
想到“女人”他嗤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的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恋爱就失败了,竟有人说我生来有女人缘,‘命犯桃花’——哈哈,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那是在整整二十年前,母亲带着幼年的晓峰回老家探亲。同外婆、姐妹们闲聊时,听她们说县城外三十里一座小庙中有个瞎子算命很灵,人称“半仙”云云。外婆和姨妈们没有文化,母亲却上过中专,在那个年代算是女性中的知识分子,听了一笑置之。几个姨妈硬拉着母亲去拜访“半仙”,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走一趟,我们是不是迷信你一算便知。
不管姨妈们用多么崇敬的词语形容“半仙”,幼年的晓峰只觉得他脸上纵横的沟壑和不停翻着的白眼太可怕了,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哭起来。
“半仙”才说了几句,母亲脸上满不在意的神情就慢慢消失了,竟然神色凝重仔细倾听,还不时点头。等“半仙”说完了,母亲使劲拽住百般不耐的儿子,说:“师傅,您算的太准了!麻烦您再给这孩子算算吧。”
“半仙”听母亲报了生辰八字,嘴里小声念念叨叨好一阵,突然展颜一笑(晓峰觉得他笑的样子更恐怖),说:“奇了,奇了,这娃娃竟是罕见的‘九格桃花命’,这一生注定是享尽齐人之福了,啧啧……”
母亲听得云里雾里,请“半仙”详解。“半仙”说你的儿子“命犯桃花”,本是羡煞旁人的好命,但命格中却又横生枝节,成年后会有很多的情感纠葛,与其说是“桃花运”不如说是“桃花劫”。
晓峰当时还是个几岁的孩子,母亲和姨妈们听“半仙”这样说都笑起来,晓峰却摸头不是脑,不知她们笑什么。
最后“半仙”还借用两句诗给晓峰写了判词,当时晓峰自然不明白,等他成年后母亲曾讲解过,那两句判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美人如花隔云端”。前一句意思很浅显,后一句晓峰仍不明白,母亲说当年“半仙”也未曾解释,只说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晃十多年过去,母亲因时刻念着“半仙”的话,担心儿子过早卷入是是非非,便从小严加管教。可怜的少年史晓峰别说走“桃花运”,连年龄相仿的异性都没见过几个。
不过这孩子真是块学习的料,从小就出类拔萃。18岁那年参加高考竟夺得了家乡县城的状元,被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上大学的费用对于史晓峰的家庭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不愿增加父母的负担,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就告辞父母,一个人去了省城的表哥家。他跟父母说想和表哥一起过暑假,释放高中三年“炼狱”生活的压力,实际上是想让表哥帮忙找点事做,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
这天一早表哥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神秘兮兮地说快起来,哥给你找了份好工作,又轻松又赚钱!史晓峰问什么工作啊?表哥说你废什么话啊,跟我来就知道了。
史晓峰随表哥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一幢气派的大厦,心想表哥真有办法。表哥说这幢写字楼里有三十多家公司,哥给你找的工作就是每天负责打扫一至五楼的卫生,并给其中的七家公司送开水。
晓峰倒吸一口凉气,说:“五层楼的卫生我一个人打扫,你要累死我啊?”表哥说:“你小子身体壮健精力过剩,这点辛苦算什么?每个月有四百块钱,干不干,小子?”
四百块钱?!晓峰咋舌说不出话来,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就当是锻炼身体磨炼意志吧。
“干了!”他一咬牙道。